当赴考的秀才们玩得百无聊赖之际,武昌贡院里却是一派繁忙的景象。
按照朝廷的科考规定,为了防范作弊,阅卷之前必须“糊名易书”。所谓“糊名”,就是现场监考人员在收取试卷之后,首先将试卷交给弥封官,把考卷上的考生姓名、籍贯等折叠掩盖起来,用空白纸弥封后,再加盖骑缝章。“糊名”之后,还有更重要的一道程序,即“易书”。就是安排誊录人员,将弥封后的试卷如实地重抄一遍。誊录试卷统一使用朱砂红笔,以区别于考生原来的试卷,故将考生应答试卷称为“墨卷”,誊录试卷称为“朱卷”。“朱卷”所用的纸张、墨水颜色均要一致,以防阅卷官员作弊。誊写完毕后,还要对读,由对读官将墨卷、朱卷一起交给事先指定的对读人员校对,校对无误后,要将誊录手、对读生的姓名、籍贯标注在墨卷的末尾,以备查验,然后由对读官在试卷上盖章。糊名易书之后,才能进入真正的阅卷程序,所以真正的阅卷时间相当紧张,名曰七日,实则不过三四天而已。
在主考官刘健的督促下,所有闱官不分昼夜,各尽其责,总算赶在八月二十四日深夜完成了阅卷、荐卷、录取等项事宜,明日便可誊录放榜、敲锣报喜了。
……
八月二十五日这天,沉寂了几天的贡院门前又开始热闹起来。湖广布政使司依照旧例,命人在贡院门口设置了荆棘,以防落第者闯入贡院,骚扰唱名誊录;“腾蛟”、“起凤”两坊之间的广场上,十数个头戴红缨帽子的报子一手牵着高头大马,一手提着铜锣,静静站立;成群的市井闲人,早已选好地形,散坐在广场四周,不为别的,就图一睹三年一度的科举胜景。
久等不耐的应试士子们,临近发榜之日,油然生出“近乡情更怯”的感觉,失去了平日的镇定:有人辗转反侧、通宵不眠,有人烧香打拜、诵经念佛,有人坐立不安、引颈翘望,有人喃喃自语、状若痴迷。
沈灵珊虽然没有参加乡试,却记挂着义兄的功名。八月二十五日这天,巳时不到,便带着蕊珠,一身公子装束,早早来到“聚缘旅馆”,要陪同陈文祺度过这不知是喜是悲的一天。
陈文祺虽是信心满满,对自己的答卷甚有把握,但也设想如若不入阅卷官的法眼,即便是锦绣文章,也不得“荐卷”,名落孙山不是没有可能。虽然朝廷规定允许落第考生可以查卷,但那是明日黄花,于事无补。想到自己毕竟只是第一次赴考,今后还有许多机会,不在乎一时一事的得失。因此,虽然也有些许期待与不安,但依然镇定如常,借与沈灵珊讨论拳脚功夫来消磨时间。
翁隽鼎等同住“聚缘旅馆”的同年,陆续聚到陈文祺的房间。自那日泛舟东湖之后,陈文祺俨然成了众人的头领,有事无事总爱与他攀谈。
“陈年兄,怎么连香都没有焚啊?我可是烧了三次高香啦。”秦岚说道。
陈文祺笑着说道:“秦年兄,要烧高香也得在考前烧啊,现在烧香不嫌迟吗?”
翁隽鼎与秦岚同住一房,说道:“他呀,日日在烧呢:考前烧香祷告菩萨保佑出题不要偏;考后烧香祷告菩萨保佑卷子能对阅卷官的口味;发榜烧香祷告菩萨保佑誊录官不要写错名字、报子不要走错旅馆。”说得众人哄堂大笑。
“笑什么笑?因名字搞错而落第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本朝永乐二十二年殿试,原拟第一名是孙曰恭,成祖老皇爷一看名单连连说,不行不行,孙‘暴’怎能做状元?(古人是直行书写,曰与恭连起来,看着就像个暴字)最后硬是将第三名邢宽点为状元。你们说孙曰恭亏是不亏?哎呀,还要去上炷香,菩萨保佑不要将我的名字错成秦山风了。”说罢匆匆跑出房去。
众人又是大乐,他这一闹,气氛却是轻松了许多。
“都到巳末了,怎的还无动静?”?坐在一旁久未吱声的魏超鹏自言自语似地嘟哝了一句,起身走到门外,向贡院方向望去。
“魏年兄有些沉不住气了。”?翁隽鼎打趣地说道。
“你能沉住气吗?”魏超鹏正色说道:“我辈苦坐寒窗多少载,不就是为了今日这龙门一跳嘛?跳得过出人头地、衣锦荣归,跳不过无地自容、羞愧难当。说真心话,今日这榜,既盼它放,又怕它放,横竖让人揪心啊。”
的确,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日之间冰火两重天,任谁也淡定不了。
“唉,说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依我看哪,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糟。”焚香转来的秦岚附和似地说道。
“秦年兄又如何发此感慨?”翁隽鼎不解地问道。
“都说十年寒窗难坐,可谁又知发榜一日难捱?未发榜之前,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忧心如捣,盼着早早放榜;及至桂榜高悬,自己又名落孙山,顿时心如死灰、自惭形秽,哪里还有‘读书高’的得意?”
“秦年兄也不必过于悲观,即使今科不能中榜,三年以后自当重来。年复一年,总有高中之时。唐代孟郊,屡考不中,四十六岁时才中进士,他写‘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就是描述他好不容易中举的心情的;又如唐代辛未科状元尹枢,及第时已逾七十高龄。退一万步来说,即使屡考不中,也不算枉读诗书。前朝许多饱读诗书、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名人如李白、杜甫、孟浩然等,虽然没有进士及第,却是诗书传世、名垂青史,等闲进士、孝廉哪堪与之相比?”翁隽鼎半是劝慰、半是豪气地说道。
正当大家高谈阔论的时候,店小二自外边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高声喊道:“来了,来了,开始唱名填榜了。”
众人侧耳一听,隐隐约约听见马蹄“得得”、铜锣“嘡嘡”,报子开始报喜,果然是已经唱名填榜了。
按照科考制度,放榜之日,正副主考、监临、房官、提调、监试等闱官必须齐集公堂,对照中试的“朱卷”拆开“墨卷”的弥封,核实中试者姓名、籍贯;核实无误后交书吏唱名,两名誊写官员根据唱名,一个填写报条,一个填写正榜。报条写毕,传给贡院门前等候的报子,报子带着报条,骑马敲锣到中举的人家(寄宿旅馆的士子中举便到旅馆)报喜。正榜由第六名写起,末名写完后再提写前五名,由第五名倒写至第一名,谓之“五经魁”。
马蹄声渐近渐响,“聚缘旅馆”的士子们既兴奋又紧张,不知这第一个报的是谁,都涨红了脸、瞪直了眼挤到门口等待。
“来了,来了。”有人压抑着嗓音说道。一匹头上扎着彩绸的雪白骏马,长鬃飞扬,四蹄翻腾,箭一般向“聚缘旅馆”奔来。众人凝神屏息,生怕漏听了中举之人的姓名。不料那马并未停歇,自“聚缘旅馆”门前疾驰而过,在不远处的“同福客栈”长嘶而立,报子翻身下马,手举报条,高声喊道:“喜报——,方府老爷方纬才应己酉科湖广承宣布政使司乡试,高中第六名举人——”。话音一落,那边轰然响起欢叫声、鼓掌声,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如星的红点一颗颗炸裂开来,纵高窜低,欢快地跳跃。
“同福客栈”的鞭炮声引起了无数的共鸣。霎时间,武昌城内的马蹄声、铜锣声、鞭炮声、喝彩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刺鼻的**味、檀香味弥漫大街小巷。从响起的鞭炮声来看,唱名登榜速度很快,不到一个时辰,估摸已经有数十人接到了喜报。
说也奇怪,武昌城处处热闹非凡,唯独“聚缘旅馆”出奇的平静,直到现在,竟无一张报条送到这里。正在众人如芒在背、如坐针毡的当口,门外又传来马蹄声、筛锣声,大家只当又是路过的报子,并无一人起身。然而这回有些不同,马蹄声、铜锣声到门口嘎然而止,接着便听到报子的声音:“报喜——,秦府老爷秦岚应己酉科湖广承宣布政使司乡试,高中第三十七名举人——”。
众人一听,炸开了锅似的跳起来,拉着秦岚就往外跑。秦岚更是兴奋莫名,双手颤抖着接过报子手中的报条,瞪大双眼望着报条,连声说道:“秦岚,没错,这上面写的就是秦岚。”看那神色,名次排前排后并不重要,姓名没错就阿弥陀佛了。
众人见他只知高兴,忘了其他,就有人提醒道:“秦年兄且留待以后慢慢高兴,报喜官人还等着赏银呢。”
“对,对。你们看我,光顾着高兴,差点忘了正事。”秦岚说着,跑回自己的房间,拿了五两银子塞给报子,报子接过银子,说声“谢秦老爷”,跨马而去。
这时店家拿出早已准备的鞭炮,挂在门前的树上,“噼里啪啦”的燃放起来。众人纷纷走上前来与秦岚道喜,秦岚还礼不迭。
翁隽鼎拉着秦岚风趣地说道:“看来还是秦年兄的高香烧的好,在下想再烧香怕是八月十五过端阳——晚了。”
“哪里,哪里,翁年兄满腹经纶,攀仙桂、步青云自不在话下,进‘...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