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陶 第贰章 千香楼

    月明星閃，花香瀰漫

    南院門外突然傳出來“沙沙”的腳步聲，一盞琉璃燈若隱若現，穿花繞影，款步姍姍。是誰深夜不寐，仔細看，原來是太太黃英。她輕輕地推開院門，緩緩朝季夫人庭院走去。越過花汀，來至菊花旁，夫人停步，挑燈來瞧。春夜添寒，輕輕攏了攏絲絨繡花紋的粉坎肩，雖不是金秋，可菊花在這裡從來都是長年不敗，偏眼前這株秋開冬落，倒也悠然自在，不與別同。銀輝傾洒，枝葉微垂，冷冷清清。

    過了有半晌，只見季夫人也從屋子裏走出來，柔聲道，“姐姐，來了啊.....”

    黃英嘆了口氣，轉過身，“怎麼妹妹，還不睡呢....”，又回頭望著那菊花，“......轉眼間，已經十二年了....”

    “十二年了，真是一瞬間呢!”“....是妹妹深居簡出，不知時光流逝，妹妹何必.....”頓了頓，聲音微顫，“....即便是，即便是...他....亦不願妹妹如此。”

    季夫人並未回話，徑直在花圃旁的石桌坐下，仿若自言自語般，幽幽地，“姐姐，”又像是在發問，“....他....便是回不來了嗎.......”

    時光流逝，轉眼春去春又回，

    十二年前，與清水街相交的永安街，是順天府著名的酒樓，商貿繁華之地。日日人聲鼎沸，川流不息。永安街正街，有京都最為有名的千香樓，聲色犬馬處，卻见達官貴人數不勝數。

    這一日，街道如往常一樣熱鬧，千香樓前，突然喧譁聲起，几个面相极凶之人，身材魁梧，手裏拿著長鞭子，正拖拉著兩個妙齡女子，手起鞭落，女孩們嚶嚶哭了起來。好奇的眾人蜂擁而上，馬上圍成了圈子，這個說，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用起私刑來，没有王法了.....;那個說，這些姑娘沒準從千香樓里跑出來的....議論紛紛，附近的商戶都停了活，瞧了過來。那些人下手越來越狠，幾個年輕人實在看不過眼，正慾上前阻止。

    突然聽見一聲清亮的嗓音響起，“住手....”人群自動散開，一個小廝模樣打扮的人走了进来，身材弱小，走至幾個大漢之前，卻毫無怯懦之色，“我家奶奶說了，”做了個揖，“還請手下留情。”那幾個打手一瞧，哈哈大笑，“......小孩子快走一邊去，你家奶奶是誰?！......這兩個本就是千香樓的姑娘，養了這些年，到待客之時居然逃出去，官府也管不了事......”說罷，就要推搡來人，小廝看著地上哭的梨花春帶雨的姑娘，嘆息了幾聲，又扭頭笑道，“我家奶奶又說了，你們這等地方，自然是不講理的，却也没有銀兩辦不了的事。”邊說邊掏出足足十錠的黃金，使勁晃了晃，冷笑著，“怎麼，可看清楚了，這還買不了兩個姑娘嗎?”

    幾個惡劣家奴一驚，心裏嘀咕，本以為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孩子胡鬧，但沒想到出手如此闊綽，萬一得罪了哪位達官貴人，豈不麻煩，忙滿臉賠笑，差一人回到樓內，詢問本家。

    不一會兒，那人出來，好聲好氣地說，自家主人願意收下這十錠黃金，自此交出賣身契，兩個姑娘就是這位奶奶的了。小廝哼了一聲，牙縫裏擠出“謝謝”，又轉身禮貌驅散眾人，再將互相攙扶的女孩们帶至遠處的一頂大轎旁。

    這轎中所坐之人，便是黃英。

    黃英初嫁入馬家，並不如後來那般富貴，今日帶足了銀兩來到永安街，原是準備添幾件精緻的用物擺設，沒想到遇到了此事。

    馬夫人細細詢問了兩人的身世，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雖看上去披頭散髮，非常狼狽，但仍可見面容清麗，体態也很苗條婀娜。其中一人記得家中仍有遠親在京都，便給了些碎銀，讓剛才那小廝護送回家。另一個女子自小被賣入千香樓，早就沒了親人的消息，黃英便帶回了家裡。到家後又是請大夫看傷，又專門騰出一間屋子給女子住，女孩千恩萬謝，在宅子里休養了幾日。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七夕節將至，僕人不多，卻也忙碌了起來。一連休息了幾日，女子十分不好意思，思忖再三，小心翼翼地來到黃英的門前。

    馬夫人遠遠望見了她，笑道，“姑娘不必拘謹，快進來......”，女子更加羞愧，忙行了大禮，說，“.....夫人之恩，今生今世做牛為馬，也難報答。”說著眼圈竟紅了起來，“....姑娘，這可嚴重了，”黃英忙拉起女孩的手坐下，輕輕開口，“妹妹，可有名字?”對方搖搖頭，“只知道姓季，無名。”“哦，那妹妹，可認字?”又搖搖頭。

    黃英淺笑著仔細看了看這位季姑娘，心想這女孩雖不識文斷字，也不知自己的名諱，但卻眼神靈動，想必也是個冰雪聰明之人。默默點了點頭，道，“好妹妹，剛才可說要報我的恩？”女子忙應聲說是，“那我可就不客氣了，”笑盈盈地，“....這馬家啊，人口並不多，可是偏有那麽一個人，非得人好生伺候著不行，他啊.....”頓了頓，“挑剔得很，找了好幾個人都不滿意。哎!誰讓他是我的一母胞弟呢，我自然只能順著他，只好麻煩姑娘了。”

    季姑娘心裏驚奇，馬夫人貌美且和氣，怎會有挑三撿四的弟弟，但嘴上趕緊附和著，“奶奶说的什麽話，這是奴家的福氣。”

    黃英繼續笑道，“....他平時都不在家裏，不過秋天必然要回來的，你先住在北院，讓秋華告訴些規矩，頂重要的是要看護好院裏的菊花，雖不用你種植，卻也要小心，這可是老爺的命根子呢。等他回來了，你再搬到南院去。”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便散了。以後數日里，季姑娘都是盡心盡力地學著烹茶煮酒，熏衣飲食，自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