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惑 第壹章 雲夢鎮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雲梦镇外，即墨山。奇峰罗列，丛山叠岭，云雾缭绕。山中有甘泉飞淌而下，清澈碧绿，人们择水而居，名为清水村。

    清明节时分，远远从山上走出来位小药童，穿着交领圆衫，脚蹬短靴，因山里寒冷还戴着风帽，手提药篮，里面是新采的龍盤草。这味藥非常珍贵，根部狀如人參，紫色小花羅列成排，彷若青龍盤柱。清熱解毒，滋陰護腎，又可強筋骨，祛風濕。因常年长于悬崖峭壁，每年清明才可遇到，所以他一大早天未亮就进了山，趁着露水寻到了药草，这会儿才心满意足地往回赶。

    已是过了正午，阳光明媚，小药童正欢心雀跃地一路小跑，寻思着师傅不定要怎么夸奖自己呢。忽见不远处，山路边的岩石上坐着位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衣着鲜亮，只是发髻有些凌乱，此时正低着头，捂着心口。他也望不见这女子表情，还以为她生了病，心想这一处离清水村不远，莫不是村里的人。

    赶緊又跑得急了些，来到女子身边，关切地问身体有何不适。那少女听到声音，轻轻抬起头，十分清麗的模樣。雙眸望了來人有半晌，冷不防，忽地抓住药童的手臂，语气激動地喊道，“....我便知道你會來...”說着身子就靠了過來，“...你總會來的...”

    那藥童吓了一跳，仔細看，才發現女子眼神渙散，忙喊道，“...我與姑娘並不相識啊...”急忙使勁抽回手，少女却抓得更緊了。

    两人正在拉扯，山路下又慌慌张张地跑上来一对中年夫妇。妇人满脸担忧，在后面还时不时用手帕抹着泪。那男子大步跑过来，表情严肃，一把将少女拉开，女子见到来人，便安静了下来。

    小药童惊魂未定，不知所措。还是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先开了口，“....這位童子，實在多有得罪...”语带愧疚，“...吾家女儿，这几日身上不适，总愛亂跑，還有些胡言乱语....”

    “哦哦，不打緊...”理了理衣衫，穩了穩心神，“....只是這位姐姐若有什麼，可還是要到鎮上瞧瞧，不可耽誤。”

    邊說邊用餘光掃了掃此時正和少女站在一起的婦人，想必是她的母親。不停地用手帕替女兒擦著臉頰，滿眼淚痕。

    雙方又客氣了幾句，便也該散了。目送全家三口緩緩離去，藥童也不敢耽誤，繼續往雲夢鎮方向走，心裡不由地嘀咕，那女子，應是患了失心症。想她年紀那樣得輕，怎會如此。

    雲夢鎮雖只是個鎮子，但非常繁華。因緊鄰著潭州，往來商販眾多，酒樓飯館，集市商戶，琳琅滿目。

    雖然街上門鋪很多，但最惹眼的還要數幾家裝飾輝煌的大藥鋪，均是百年老子號，又近著即墨山，此山奇峰险峻，植被繁茂，全國最好的藥材便在這裡了。

    既是繁華之地，自然住著不少富庶人家。打頭位的就是這幾家百年藥鋪的主人，城東柳老爺。他家世代經商，到了柳老爺這一輩，更是發揚光大。新近又開了當舖，錢莊，飛躍成為了雲夢鎮首富。

    柳老爺四十開外，幾年前娶了鎮南史家的女兒做續弦。若說起史家來，可是書香世家，祖上官至翰林院。只是這史老爺為人太過於清正，难免不懂圆通之道，與朝堂格格不入，便只在這裡守著祖業度日。外面看倒也是熱熱鬧鬧的大家族，不過內裡日子并不好過。

    按理說這倆家，一個詩書之族，一個商販之流，總也是結不成親家。只是史老爺三個女兒，大小姐遠嫁梓州官宦人家，數來年不得見。小女兒實為親戚過繼，年紀又小。只有史二小姐溫順懂事，老人家私心，便不想她遠嫁。

    適時又沒有合適的年輕公子。拖了幾年，年歲便有些大了。柳老爺誠心來求，也就應允了。

    這位小姐，名喚婉柔。剛嫁入柳家那年，夫君也是極為疼愛。不久就誕下小公子，乳名芸兒。柳老爺前房太太只留下個女兒，剛過及笄之年，仍住在柳宅。如今又添了小少爺，自是倍加珍愛。

    本來日子也是平靜富足，相安無事。可這柳老爺富甲一方后，竟做起了春秋官梦。近年裡，又攀上个什麼三司使大人的遠親，三天兩頭往京都裡跑，便只剩夫人在家操持家務。

    這會兒，剛過了冬，老爺又上了京。柳夫人正坐在香几旁，貼身丫鬟白英用香勺，香箸置好了香，把黃銅花形手爐递過來。雖已初春，到底還是有些冷得，尤其是在這傍晚時分。小盧里薰得還是冬日里常用的合香，沉香，乳香，梅花揉合而成，柳夫人皺了皺眉頭，覺得這香如今味道未免太濃了些。丫鬟原是夫人出閣時帶出來的，十五六歲的樣子，面容秀麗，一幅機靈样兒，自是很知道主人的心思，趕緊說明日就換上春香。夫人笑笑，她原也不是刻薄之人，輕輕點點頭，雙眸如水光點點，嫵媚嬌美。她的氣質淡雅，但面容豔麗，雙眸靈動，表情却總是很安靜，這一淡一豔，一動一靜，融合了獨特的美，驚鴻難忘。

    晚膳時，乳娘帶來了小少爺。兩歲至三歲的可愛模樣，粉雕玉琢，像極了柳夫人。母子親親熱熱地用完了膳，又玩耍了一會兒，方才不舍地分開。

    小公子每日需定點安睡。婉柔看著天邊郎月才初升，并無心早憩，翻了翻幾本《論語》，《女誡》，始覺無趣。又拿起了《詩經》，才津津有味地讀起來。直到二更天，白英進來伺候梳洗，還不捨得放下。

    丫鬟小心地拿出白芷，檀香，混了豆子面做的澡豆。花瓷的面盆，木製的刷牙子合著牙香，一應俱全恭敬地放好。夫人才扭過頭來，懶懶地起身。梳洗畢，又坐回菱花鏡前理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