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婵娟（六）

    十几年前的一个夏天正午。

    骄阳当空，知了一声接一声聒噪的叫着。这时间，人们正好都在家里下晌，路上便空空荡荡，偶尔有几只耷拉着舌头的老黄狗喘着粗气跑过。路边的庄稼叶微卷，像不堪日晒般微微倒斜。走在其间，鼻腔马上充满了裹杂着动物粪便味的热气。

    一行庄稼突然被推得左右乱晃。玉米地里，一个还没玉米半截高的娃娃踉踉跄跄的在地里乱钻窜。

    穿过玉米地，有几户土房子。房子旁边种着几棵大树，树冠交织成密网，竟让土屋间全是绿荫。

    小蓝玉吹了声口哨，一户土屋的门推开了，小心翼翼的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小蓝玉兴奋的招呼小伙伴，忙悄声呼道：“小翠，快过来。”

    小弄月努力的跨过了门槛，这才奔过来拉住了小蓝玉的手。两人一路顺着屋后面的小路溜了。

    这次的目标，是那棵甜柿子树。

    普通柿子要等叶子将落时才能吃到。而且必须吃软的，稍熟不到，咬一口，从舌尖到口腔，马上会有涩涩的感觉。

    但等它自然熟吧，一来容易自己掉到地上，让人眼馋的橘黄果子“啪——”一声，就只剩一坨烂泥了。二来那些鸟们更耐不住，柿子还熟在树上，它们就借着自己的优势啄呀啄，等到人们兴高采烈的爬在树上伸手抓住一个漂亮果子时，指尖突然触摸到了稀密流淌的果肉，这才要好好咒骂趟鸟儿们了。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娃娃们太耐不住眼馋了。那橙灿灿的果子被绿叶捧着挂在树上，却又吃不得，肚子里早就如猫爪在挠了。

    所以，这时候的一棵甜柿子树，就知道有多惹火诱人了。

    甜柿子不同于普通柿子，正是在于它绿着外皮，咬下一口，没有意料之中的涩感，而是清脆和甜美。

    凭着长的一样的外表，调皮的孩子常拿着普通柿子冒充甜柿子给大家吃，看着小伙伴半信半疑的咬一口马上被涩得伸着舌头“呸呸”乱吐一气，大家也因此笑得直不起腰来。

    “到啦！”小弄月脸蛋红红，眼里闪着亮光。

    两人快活的抹了一把汗，小蓝玉跳起抱着树干，又松手跳了下来，略带歉意的说：“不行，这树太高了，我爬不了。”

    小弄月焦急的看着小蓝玉，自己也蹦起来想要摘。可惜这棵树又直又高，周围也没有什么可以踩着爬上树的地方，眼看着绿油油的果子却怎么也够不到。

    就在两人焦头烂额时，一个衣服破烂，面目黝黑的人不知道走到了两人身后。

    小蓝玉警觉的转过了身，往后退了几步。

    那人是村里有名的懒汉，成日里不务田，凭着捡垃圾和乞讨为生。

    “叔叔，你能不能帮我们摘个柿子呀。”小弄月仰起头眨着水汪汪的，撅嘴道。

    小蓝玉两拳一握，皱起了眉头。

    “嗳——嘿嘿——好好好。”懒汉眯着眼发出了几声奇怪的音节，便伸手拽下了一颗柿子。

    小蓝玉突然深受感动，这个人其实并不像大人口中那么坏嘛。

    可这人在两个焦急的目光盼着蹲下后，却故意扬起那个攥着柿子的手，另一个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说：“谁亲我一下，就给谁吃。”

    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小蓝玉心头出现，她甚至有些恶心。

    来不及反应，小弄月就闭着眼认真的在那人脸上亲了一口。

    那人把柿子给了小弄月，便顺手抱起了她，脸上的笑容愈加肆意。

    那天，小蓝玉终是没得到柿子。

    之后发生了什么，蓝玉已经不记得了。除了土窑洞里的那件事，再往后，家里的生意做大了，她也便随家人搬到了繁华的扶县，日子平静且温暖。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那些事两人不约而同的给谁都没有说，一直以来都深埋心底。这么多年了，记忆本都变淡，直到选乐伶那天两人相遇，回忆这才勾起，但谁也没提过那些事了，原以为全都可以过去了，可怎知他又找上了门。

    “蓝玉……怎……怎么办。”弄月见蓝玉半天出神不言语，啜泣的更大声了。

    蓝玉心如乱麻，轻拍弄月安慰道：“你先回去，我马上回趟西湾县。”

    弄月鬓边的细发全都湿了，却显得格外楚楚可怜，她压着声音带着哭腔道：“蓝玉，求你了，这件事万不可让别人知道，要不……我这一生……就毁了呀。”

    蓝玉两指轻挡在弄月唇边，坚定的点了点头，尽量压制着颤抖的声音：“放心。一切都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