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真打算一辈子单身吗?”
“谁说的?”狐青衣笑了笑,打一个响指,身后闪出一个黄衣女子,一本正经地说:“我就是他的妻子。”
“胡扯。”另一个绿衣女子从狐青衣身后闪出,“我才是他妻子。”
两个女子怒目相向,抱在一起相互厮打,抓脸颊扯头发无所不为。众人起初骇然,渐渐哄笑起来,随着笑声,更多女子从狐青衣身后闪出,紫衣的、蓝衣的,扑向先前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嘴里各自高叫:“我是他妻子……我是……我才是……”
学生笑得前仰后合,狐青衣忽又打个响指,呼啦啦,女子统统消失,变成一群云雀,叽叽喳喳地飞出教室。
“戏法结束,”狐青衣收起笑脸,“谁来说说,变化术的‘四身’是什么?喏,苍龙天素。”
“变身、分身、隐身、化身,”天素说道,“统称四身。”
“说得没错,”狐青衣说道,“道者变身其他人,需要满足什么条件?”
“变身符,鲲鹏转换,还有……”天素稍一迟疑,“吸纳其他人的元气。”
“变身能持续多久?”
“取决于他人的元气的多少,”天素回答,“变身者吸纳元气少,变身时间短;吸纳元气多,变身时间长;吸纳的元气耗尽,变身者就会打回原形。”
“说得好,你可以坐下了,”狐青衣忽见天素站立不动、又问,“你还有问题?”
“狐妖可以无限期变身吗?”天素忍不住问道,“书上说,狐妖的变身不用吸纳他人的元气,只需要改变妖气的性质。”
“没有什么是无限期的,”狐青衣摇摇头,“妖气改变时间过长,元神也会随之变异,无限趋近变化的对象。超过七天时间,就会迷失自我,永远沦为变化之物,这种后果谁也承受不起。”说到这儿,他看了看吕品,“我得提醒各位,最好不要吸纳妖气变身。”
“为什么?”伏啸好奇问道。
“妖气会侵蚀道者的元气,时间一长,会把道者永久性地变成妖怪。”
“狐道师,”贝雨忍不住问,“今天的课程是变身术吗?”
狐青衣点头:“‘四身’中的变身和分身是可以通过学习达成的,隐身和化身需要一些特殊的条件,”他扬起脸,冲着穹顶高叫,“造化笔,清空教室。”
“好咧!”老笔妖跳出来一阵涂抹,桌椅接连消失,学生纷纷站起。
“大家两人一对,尝试变成对方,”狐青衣说道,“变身的符咒和步骤可以在课本的四十二到四十五页找到。”
方飞掏出课本,翻到符咒,还没看完,忽被简真扯住,冷着脸说:“咱俩一组。”
“我要看书,”方飞心不在焉,“你找吕品好了。”
“他可是妖怪。”大个儿嘀咕,“狐青衣说过,最好不要使用妖气。”
“不是还有天素吗?”方飞忙着记诵符咒。
“她拒绝我了,”简真无不沮丧地说,“她不想变成男生。”
“好吧!”方飞无奈收起课本,“谁先来?”
“我。”大个儿跃跃欲试,“把你的元气给我。”说着右手握笔,左手摊开,方飞稍一犹豫,左手伸出,覆盖他的手心,凝神注入元气。
简真写符念咒,毛笔一挥,浑身青光卷过,上半身啪地缩小,变成方飞的模样,下半身依旧故我,粗腰肥臀,外加一对象腿,看上去就像一大块双层奶油蛋糕。
周围的学生嗤嗤发笑,简真鼓腮瞪眼,咬牙运气,下半身艰难地向里收缩,缩到一半,忽又向外暴涨,这么忽缩忽涨,再缩再涨,反复三次,噗,大个儿泄了气,上半身充气似的膨胀起来,眨眼之间恢复原状。
方飞早已笑得肠子打结,大个儿恼羞成怒,跺着脚叫道:“笑什么?有本事你变我试试。”
方飞收起笑容,咕哝说:“试就试。”一边瞟向四周,教室里的景象千奇百怪——有人变了脑袋没变身子,有人身子变了脑袋还在;有人变了一半,两腿一长一短,走路一瘸一拐,面孔半胖半瘦,仿佛挨过一顿暴揍;只有贝家姐妹最为轻松,变来变去没什么两样,嘴里还在哼哼唱唱:“你变成我,我变成你,你还是我,我还是你……”
方飞越看越惊,不觉心头打鼓,相形之下,简真的变身术还算好的。
“变呀,变呀,”简真见他露怯,更加来劲,方飞无可奈何,吸入他的元气,写出变身符,艰难地进行“鲲鹏转换”。这种转换以‘五行循环’为基础,模仿鲲与鹏之间的转化,利用外来的元气催化体内的风元胎,从而影响元神,造成肉体的改变。
“风无形六合幻影……”方飞写出符咒,笔尖亮起一点乌光,他掉转笔尖,点向胸口,霎时浑身一紧,乌茫茫的光芒从头顶卷向脚尖,所过燥热发痒,发面似的膨胀起来,过了一会儿,热痒消退,膨胀停止。方飞抬眼一瞧,对面的大个儿用力抿紧嘴巴,两腮越鼓越大,噗的一声,爆发出一阵狂笑,双手捂着肚皮,倒在地上滚来滚去。
方飞忙写出一道“镜光符”,亮晶晶的银光照出相貌:胖脸小眼,肩宽腰粗……就跟简真一模一样,可是目光向下,方飞突然愣住了,细长的双腿赫然在目,腰部以下毫无变化,简真上小下大,他是上大下小,形同两根筷子顶了一口大锅。
男孩脑子一乱,骤然失去平衡,踉跄向前摔倒,他试图挣扎爬起,谁知一双细腿无法着地。四周哄笑起来,方飞又羞又急,双腿乱踢,一个劲儿原地转圈,仿佛一个**,惹来更大的笑声。
“白痴,”天素的声音冷冷传来,“变回原形不就得了。”
方飞被她一句点醒,匆忙变回原形,爬起来一看,天素抱手站在旁边,轻蔑地说:“换了我是你,会把‘鲲鹏转换’练一万遍。”
回想刚才的窘况,方飞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正觉懊恼,忽听远处传来嘤嘤哭声,扭头一瞧,百里秀雅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得伤心伤意。
“她哭什么?”方飞忍不住问。
“没人陪她变身,”吕品在他身后说道,“谁也不想变成她那个鬼样子。”
“得了吧,”简真一面挖着鼻孔,一面狠捅懒鬼的痛处,“也没人陪你变身,谁都不想变成一只臭狐狸。”
“我才不在乎,”吕品伸了个懒腰,“第一,我想变就变,根本不用练习;第二,这样一点儿都不累,还能看你的好戏。”
“我有什么好戏?”大个儿红着脸问。
“变成半人半猪,”吕品顿了顿,“或是半猪半人。”
“你……”简真指着他连翻白眼,“你这只臭狐狸。”
“聒噪。”天素丢下一句,忽然甩开长腿,走到百里秀雅面前,用力踢她一下,“起来。”
百里秀雅应声跳起,刚要发怒,见是天素,又把头一缩,忽见女孩摊开左手,冷冷说道:“把你的元气给我。”
“干吗?”百里秀雅莫名其妙,可是冰山女的目光逼视过来,她打一个突,嗫嚅着伸出左手,向天素的手里注入元气。天素口唇微动,毛笔一挥,霎时白光卷过,活脱脱变成“百里秀雅”,又丑又黑,一丝不差。
百里秀雅望着对面,心里不胜恍惚,忽听天素说道:“该你的。”二话不说,向她手心注入元气。
百里秀雅这才恍然大悟——天素纡尊降贵,跟她配对变身——这简直就是天下奇闻,众所周知,她可是冰山女的死敌。
丑女定一定神,吸纳元气,专注变身,笔尖所过,青光流转,百里秀雅从头到脚分成了两半,左边是她自己,右边变成天素,一张脸半美半丑,与其说滑稽,不如说是恐怖,教室里响起压抑的惊呼。
百里秀雅摸一摸脸,登时明白过来,望着天素呆若木鸡。后者不动声色,淡然说道:“没关系,再来一次。”
“是……”百里秀雅受宠若惊,变回原形,怯生生扫一眼四周,期期艾艾地说,“你、你就不怕变丑?”
“我什么都不怕!”天素回答。
“可你……”百里秀雅仍觉难以置信?“你干吗帮我?”
“这是课堂作业,”天素生硬地说,“两人一对,变成对方,我没有对手,你有吗?”
“我……”丑女鼻酸眼热,忽有一股想哭的冲动,“我也没有。”
巫袅袅一边看着,气得小脸发白,丢开配对的陆舫尖叫:“天素,她是我的人,你不要收买人心。”
“噢?”天素盯着百里秀雅,“我收买你了吗?”百里秀雅心虚地瞅一眼巫袅袅,又看了看天素,咬着嘴唇低头说:“没有……”
“丑八怪,叛徒,”巫袅袅气得发狂,她被天素毁了宝轮,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整个人快要爆炸,回头厉声高叫,“公西倩、陆舫,跟我教训这个叛徒……哎哟……”她的脸上挨了一拳,后退两步,定眼望去,天素站在面前,悠然把手收回。
“你敢打我?”巫袅袅暴跳如雷,抽出毛笔指向天素,“我杀了你。”
“别理她。”天素的声音从远处响起,“继续变身。”
面前的天素压根儿没有张嘴,巫袅袅一个愣怔,掉头望去,天素好端端站在百里秀雅面前。两人的左手握在一起,再看面前的女孩,巫袅袅心头一跳,脱口而出:“分身?”
“对。”远处的天素说完,近前的“天素”猛扑上来。巫袅袅措手不及,被她双手抱住,拧腰旋身,奋力一甩,飞出五米,砰地摔在吕品脚前,七荤八素,两眼昏黑。
“该死。”公西倩和陆舫拎着毛笔,双双冲向天素,不料后背大力涌来,脚下被人绊住,几乎同时向前摔倒,来不及翻身,右手剧痛传来,被人拧向身后,手里符笔被夺,背心多了一只膝盖,压得两个女孩动弹不得,趴在地上泪眼模糊。她们拼命扭头观望,各自看见对方背上压着一个“天素”,不由心头咯噔一沉,耳边传来其他人的惊呼:“天啦,三分身。”
教室里出现了四个“天素”。一个“天素”摔翻了巫袅袅,两个“天素”制住了公西倩和陆舫,剩下一个天素,若无其事地跟百里秀雅配对变身。
巫袅袅挣扎爬起,望着四个“死敌”,一时拿不定主意,报复力有未逮,退缩又不甘心,嫉妒加上狂怒,搅得她五内翻腾。
“那可是三分身,”吕品在她身后说道,“换了我是你,就不会自找没趣。”
这一番话火上浇油,巫袅袅彻底爆发,一腔愤怒统统发泄到懒鬼身上:“你给我闭嘴,狐狸生的死杂种,你老妈不要脸勾引道者,活该送在炼妖台烧死,告诉你吧,逮捕你妈的人就是我爸爸……”
闹哄哄的教室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震惊地望着这边。笑容从吕品的脸上慢慢褪去,冰冷的杀气从他的眼里流淌出来。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以为……”巫袅袅话没说完,吕品一声低吼,猛扑上来,途中体格暴涨,凌空变成一只红狐,一人来高、两人多长,身后蹿出九条尾巴,势如九条通天的火柱。
巫袅袅也不是省油的灯,当然不会被一只狐狸吓倒。她身子一晃,“闪电符”到了笔尖,刚要扬笔,突然发现身子硬梆梆无法动弹,一闪念的工夫,狂暴的力量把她压倒在地,红狐的獠牙映入眼帘,巫袅袅发出凄惨的尖叫。
“我咬掉你的头。”红狐两眼血红,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咆哮。
懒洋洋的吕品一变为如此凶猛,学生们全都呆若木鸡,眼看着红狐张开血盆大口,恶狠狠咬向巫袅袅的脖子。
砰,一团青光贴地蹿出,撞在红狐身上,红狐飞出老远,翻滚跳起,呲牙咆哮,九条尾巴冲天直立,如同孔雀开屏,结成一个巨大的扇面。
巫袅袅身旁多了一头九尾青狐,比起红狐庞大一倍,深紫色的眼眸沉静如水,发出声音却是响如惊雷:“你疯了吗?白虎吕品。”身后狐尾摇晃,带起一股青色旋风,呼地冲了过去,裹住红狐疯狂旋转。红狐由大变小、显露人形,倏忽旋风消失,吕品转了两圈一跤坐倒,头上大汗淋漓,口中连喘粗气。
青狐旋风一转,变回狐青衣,弯腰屈膝,查看一下巫袅袅的伤势,起身说道:“公西倩、陆舫,送她去温室,她的胳膊断了。”
天素分身消失,两个女孩重获自由,匆忙拈起毛笔,写出“搬运符”把不断**的巫袅袅送出教室。
“危字组。”狐青衣严厉地扫过天素、吕品,“攻击同学,记大过两次,扣六百分。”
“哇喔!”宫奇一声叫完,很快发现欢呼的人只他一个,不觉东张西望,挥舞的手讪讪放下。
“我们都听到了,”司守拙声音沙哑,“吕品说他要咬掉巫袅袅的头,这不是同学之间的斗殴,而是妖怪对道者的谋杀,我要向斗廷申诉,他应该受到法律的严惩。”
人群一阵躁动,学生瞅着吕品交头接耳,表情显示大家的意见并不一致。狐青衣招了招手,平静地说:“司守拙,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
“我哪儿错了?”司守拙嚷嚷,狐青衣盯着他说:“吕品不是妖怪。”
“怎么不是?”司守拙大声反驳,“你们都是狐神后裔……”
“我们也是支离邪的后代,”狐青衣扬起脸来,透出一股傲气,“道祖给了我们一个权利。十八岁以前,狐神后裔可以选择是人是妖,一旦选定,不可逆转,如果不选,十八岁以后自行成为妖怪。”
司守拙愣了一下,盯着吕品皱眉说:“他选了道者?”
“他什么都没选,”狐青衣冷冷说道,“他不是妖怪,也不是道者。”
“这也太不公平了。”司守拙又惊又气,狐青衣不再理他,向着众人大声宣布:“剩下的时间,继续配对变身,我将根据变身的程度给你们评分。”
吕品始终一言不发,低着头满腹心事,好容易熬到下课,听见鼓声就匆匆出门。
方飞追赶上去,默然跟在他身边,两人肩并肩走出墨屋,身边的学生全都远远绕开。吕品环顾周围,幽幽地说:“大家都当我是怪物。”方飞接口说道:“当怪物也没什么不好。”吕品想了想,叹气说道:“你说得对!”
“你想好了吗?”方飞忍不住问道,“当妖怪还是当道者?”
“舅舅希望我当妖怪,这一代狐神后裔就剩下我了,”吕品看了看天,闷声说道,“可我不太想当妖怪。”
“为什么?”方飞惊讶说道,“妖怪变化胜过道者,寿命也比道者长很多。”
“我才不在乎,”吕品撇了撇嘴,“我不想跟你们不一样,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方飞摇头说道:“那可不容易,很多人就爱没事找事。”
“反正十八岁还早,”懒鬼哼了一声,使出拖延大法,“到时候再想也不迟。”
咻咻两声锐响,飞来两道青光,停在两人面前,光芒褪去,露出龙形折纸。
“纸剑传书?”方飞展开折纸,上面写着:
苍龙方飞:
很欣慰你选修了龙语课,今晚酉时一刻在水殿集合,社橘的通行口令是
“乘云播雨”。
苍龙天皓白
“我的也一样。”吕品抖着便笺抱怨,“刚报名就上课,天皓白也太烦人了吧?”
匆匆吃过晚饭,两人赶往天湖。方飞敲了敲老橘树,叫声“乘云播雨”,树妖抖擞枝桠,湖水哗然分开。两人通过水道进入水殿,但见天素、皇秦早已在座,各自低头看书,见了两人爱搭不理。
酉时一刻,天皓白准点到达,他登上讲坛,扬了扬笔,四人面前多了一本大书,封面弯弯曲曲写了两个大字,活是一团胡乱纠缠的蚯蚓,不但扭来扭去,还在封面上来回爬动。
“这是龙语课本,”天皓白说道,“大家……”
忽听方飞惨叫一声,右手皮破血流,不敢置信地望着封面:“它、它咬我,这个字咬我……”
“下次小心一点儿。”天皓白毫不在意,“翻书的时候最好别用手。”
方飞扭头一看,其他三人都在使用“清风翻页符”,避免接触书本上的文字。他强忍疼痛,一边写符疗伤,一边低声问懒鬼:“你知道字会咬人吗?”
“当然,”懒鬼瞟他一眼,“这可是常识。”
“干吗不告诉我?”方飞怒气冲顶。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吕品笑着回答。
“龙文是最古老的文字,也是紫微所有文字的始祖,它来自于神龙之间的交流沟通。神龙扭曲祂们的身体来表情达意,不同的扭曲方式构成了不同的文字,”天皓白在讲坛上侃侃而谈,“道者的文字深受龙文的影响,最早的符咒曾用龙文书写,即便到了现在,仍然有人使用龙文来书写符咒……”
“天道者吗?”天素出言打断,天皓白扫她一眼:“龙文书写的符咒,成功几率更高,威力更为强大。书写复杂深奥的符咒,天道者往往会选择龙文。”他摸了摸胡须,神色变得有点儿严肃,“所以,想要成为天道者,龙语是必修课。”
方飞心头一动,偷眼看去,皇秦、天素都是两眼放光,吕品却歪倒在椅子上,那样子让人担心他随时都会睡着。
“每一个龙文都是活物,书写龙文等于创造生命。”天皓白举起毛笔,轻快在空中写下几个弯曲繁复的怪字,每一个字都疯狂地扭曲摇摆、上蹿下跳,甚至飞来飞去,作势冲向众人,方飞吓得缩头缩脑,盯着那些“龙文”,油然想起“皓庐”里的字画,那里的字画斗殴厮杀,片刻也不安宁,究其原因,正是红尘里的天才把元神写入了字画,赋予了它们真正的生命。
“书写龙文的方法并不复杂。”天皓白一边写字一边说道,“把元神的力量注入笔端,再用龙文的固定形式书写出来,这种固定形式我们称之为正体,除此之外,每一个龙文还有许多变体,噢,这些正体和变体都能在课本里找到,不过千万当心,别让这些字儿再咬着你们……”
“白痴才会被咬到。”天素轻蔑地扫了方飞一眼,小度者耳根发烫,仰头挺身,远离书本,写出“清风翻页符”,轻轻翻开封面,书里写满龙文,扭来扭去,变化不停。方飞一字不识,云里雾里地看过一页,书上的文字已经变了大半,方飞只觉头晕,匆忙把书合上。
“这本书怎么看?”方飞感觉自己快要吐了。
“不知道。”望着满纸乱跑的字儿,吕品也是一筹莫展。
“忘了说。”天皓白发现学生们的疑问,“要看这本书,先得用一道符,”老道师挥笔念诵,“伏光景忽忽如律。”
“伏光景忽忽如律!”台下四人齐声念咒写符,书上混乱的文字如同听到号令的士兵,一阵乱爬乱动,迅速列队归位,老老实实躺在那儿,显现出每一个龙文固有的形式——正体。
“‘龙文束缚符’有效期只有五秒。”天皓白接着说道,“五秒以后,文字恢复自由,要想继续阅读,必须不断书写符咒。”他微微苦笑,“虽说有些麻烦,可这就是龙文,龙是不受拘束的生灵。”
接下来,他开始逐字教授龙文的书写和读法,第一个字从“龙”开始,封面上咬了方飞的正是“龙”字,另一个字则是“语”字。
龙文的书写七弯八拐、九曲十盘,仿佛一个个小小的迷宫,简直让人昏头转向。方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理清笔画的头绪,他写出的“龙”字呆头呆脑,死气沉沉,看上去没有一丝灵性。
“龙文的书写是第一步,把元神写入笔画,能够完成‘火符纸书’,相信你们不难办到。”天皓白游走在桌椅之间,挨个儿审视四人写出的“龙”字,“这样的字儿跟你们元神相连,好比一个小小的分身,它拥有生命,可是还没觉醒,如同冬眠的蛰龙,需要龙语把它们唤醒。”
天皓白随手写出一个“龙”字,吐出闷雷似的声音:“龙!”
水殿为之震动,“龙”字抖瑟一下,笔画舒展开来,很快扭曲摇摆,开始欢快的舞动。
“世人对龙语有些误解。”天皓白挥笔一点,“龙”字变成一团模糊的青烟,“大家总认为龙语一定响如雷霆、声震天地……”
“难道不是吗?”天素忍不住说道。
“古代人把龙语称之为神音,它的精髓在于元神的振动,而不是声音的大小。我们用元神发声,引起龙文的共振,从而给它注入生命。这是一个微妙的过程,只要能够振动元神,发不发出声音并不重要,龙语的高明程度跟声音的大小成反比,声音越小,说得越好……”
天皓白讲述的当儿,四个学生开始使用龙语激活“龙”字,天素率先成功,皇秦紧随其后,吕品干巴巴吼了几声,居然也把字儿唤醒。只有方飞,龙语念诵无误,龙文无动于衷,呆柯柯趴在那儿,自顾自睡它的大觉。
方飞恼羞成怒,运足元气一声低喝:“龙!”声波所过,字儿荡起涟漪,笔画微微扭动,终于活了过来。他正觉高兴,字儿突地一跳,直奔他的面门,方飞急向后仰,避开双眼,但没躲过鼻子。天皓白听见惨叫,毛笔挥出,“龙”字烟消云散,方飞的鼻子却已血流如注。
“龙文不是写完了事,”天皓白严厉地警告,“更重要的是控制,好比控制符纸上的‘引火符’,你必须控制每一个字,当然了,控制龙文比‘火符纸书’要困难一点儿。”
困难的程度远不止“一点儿”,方飞很快被第二个“虎”字咬了手背,第三个“鸟”字更加夸张,真如鸟儿一样飞了起来,不料“虎”字纵身跳起,把“鸟”字一口吞下,两个字儿纠缠一起,如虎添翼,变成一个莫名其妙的怪物,追着方飞穷追猛打。小度者围绕桌椅狼狈躲闪,忍不住求救:“天道师,天道师……”
天皓白托着烟杆优哉游哉:“念出它的名字,用元神控制它。”
“这个字……该怎么念?”方飞看着乱糟糟的怪字,感觉脑袋大了一倍。
“猛虎添翼是什么东西?”老道师反问。
“呃,穷奇。”
“‘穷奇’的龙语怎么念?”
“不知道。”
“知道‘叠声法’吗?课本第三十四到三十七页。”天皓白从容不迫地说,“‘虎’字和‘鸟’字的读音叠加起来,就是龙语‘穷奇’的读音。”
方飞手忙脚乱拿过课本,不小心又被书上的龙文咬了两口,痛得嗷嗷直叫,课本失手掉落。他索性趴在地上,写符翻到三十四页,工整流利的楷书让他好像见到亲人,他一边飞快看书,一边钻到桌字下面,怪字在上面飞来飞去,隔着一层桌板,发出让人心悸的啃咬声。
龙语以简单为美,“叠声法”把多个字的音韵叠加起来,压缩到一个字里叫出,浓缩字眼越多,龙语威力越强,“叠声法”用到极致,能把数百字的符咒压缩到一字吐出。
方飞囫囵吞枣,勉强弄明白“叠声法”,他吸一口气,钻出桌子,盯着怪字,用龙语锐叫一声:“穷奇。”
怪字应声一抖,回头向他冲来,方飞忙不迭又喝一声:“穷奇!”两声叠成一声,两字并为一字,他直觉一股热流从舌尖涌出,突破某种阻碍,连上了对面的怪字。
“停!”方飞念头闪过,怪字一个急刹,缓悠悠地停在他面前。
方飞不由松一口气,冷不防一股刺痛从左臀传来,掉头看去,屁股上多了个“龙”字,白亮亮的像条尾巴,他愤怒地看向皇秦,太子爷一脸冷漠。
“我的,我的,”吕品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认领,“我写的。”
“快把它弄开,”方飞疼得冷汗长流,“噢,轻一点儿,噢,我的屁股……”
龙语课成了彻头彻尾的闹剧,不但方飞伤痕累累,其他三个人也好不了多少。龙文字数越多、控制越难,一不留神就会受伤,管好了自家的字儿,也难保其他人没有漏网之字跑出来咬人。
好容易挨到下课,四个人累得半死,强如天素也大口喘气。天皓白起身宣布:“天素写成十一个字,皇秦十个字,吕品七个字,方飞四个字,喏,课堂测验方飞倒数第一,按惯例,由你打扫水殿。”
“打扫?”方飞疑惑地张望,“打扫什么?”
“你们写的字去哪儿了?”天皓白笑眯眯问完,大家才想起所写的龙文不知所踪,各自四处搜寻,可是一无所见。
“龙文觉醒以后,先是攻击,再是潜逃。它们藏在桌椅下面,如果不想明天伤着人,今晚得把它们找出来抹掉。”天皓白意味深长地盯着方飞,“一个字儿都不能少。”
“真险,”吕品感激地握住方飞的手,“幸好你比我写得少。”
“滚开,”方飞气恼地甩开他的爪子,“天道师,怎么才能找出龙文?”
“会写‘生灵探测符’吗?”
“会。”蚣明车失事时,方飞在雪谷里写过。
“这道符可以找出龙文,”天皓白又问,“会写‘幻墨消融符’吗?”
“幻墨消融符?”方飞挠头苦想
“你在苍灵地峡写过。”天皓白慢吞吞说道。
“噢!”方飞想了起来,“云符天书的时候。”
“恕我直言,”天皓白拎着讲义从他身旁走过,“苍龙方飞,你心不在焉啊!”
“有吗?”方飞不知所措。
“你有心事?”老道师目光如炬。
“没什么。”这些天,方飞不时想起龙夫人和黑狗,往往陷入莫可名状的迷思。这是他的隐秘,不愿与人分享。
天皓白瞧他一会儿,摇头说:“这样子可不行。”迈开大步,走出水殿。
方飞目送他离开,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只有蛟龙水怪还在湖水里徜徉,自由自在地投下巨大的阴影。
“啊哈,”老夔龙的笑声响个不停,“没用的小子,接下来有你忙的。”
龙文狡猾诡秘,如同鼠蜥蚊蝇,凭借桌椅隐藏身形。方飞劳心费力,得到蛟龙提醒,才把它们从犄角旮旯里一个个揪了出来。龙文凶猛反击,无奈方飞笔速更快,最终字体模糊,变成一团团烟雾。
扫除所有龙文,花了大半个时辰,方飞用“生灵探测符”探测一遍,笔尖再无感应,这才走出水殿。
他筋疲力尽,浑浑噩噩地走过水道,来到天湖岸边。但听哗然水响,蛟龙忽隐忽现,在湖里游戏翻腾,岸边的树精摇晃叶子,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富于奇妙的节奏,听来竟有几分忧伤。
方飞看得出神,禁不住取出烟杆,点燃吸了一口,想象蛟龙模样,元气注入烟雾。烟雾扭来扭去,生出半截蛟龙尾巴,一阵晚风吹来,忽又随之散去。
方飞吹来吹去,不过吹出一鳞半爪,蛟龙的烟灵始终没能出现。他深感泄气,索性闭上眼睛,随随便便吞吐烟气,琅嬛草清心安神,他的心情很快平静下来,脑海澄空如水,映照出一个奇怪的影像——
那是一辆单车,他坐在上面奋力蹬踩,燕眉站在后座,挺拔得像是一棵迎风抖擞的春树。两人沿着无间小道,穿越繁闹都市,驶过空旷田野,晚风习习吹来,吹干了脸上的汗渍……
忽听蛟龙长吟,方飞张眼望去,离他不远的湖面上停着一辆“单车”,袅袅绕绕,聚聚散散。
“烟灵!”方飞惊讶地盯着“单车”,唯恐它也如“越野车”一样消失。
单车没有消失!车上飘飘忽忽,还有两个人影,一站一坐,一男一女。方飞直觉一股力量把他和“单车”连接起来,忍不住使用意念驱使对方,这一次非常顺利,车轮随他心意滚动,乘着明月清风,在光滑的湖面来回奔驰。
蛟龙纷纷从湖里探出头来,好奇地审视这个古怪的造物。它们寿命悠长,见多识广,可对红尘里的东西十分陌生。瞧了一会儿,一条名叫“左施牙”的蛟龙——左边牙齿稍长——张开嘴巴吐出一口浓白的云气,斯须变幻,凝结成一条飞翔的翻车鱼,欢快地跟在单车后面;另一条蛟龙“尹右弱”——右边龙须稍短——忽也张开巨口,吐出缭绕白气,变成一条凌空游弋的狼鲸,忽前忽后,活泼泼地围绕单车旋转。
其他的蛟龙也都来了兴趣,争先恐后地吐出云气,变幻出各种山精海怪,一窝蜂地围绕单车;浩大的阵势惊动了夔龙,老妖王冒出头来,饶有兴趣地观看一番,张开阔大的牛嘴,吐出一团白气,扭动几下,变成了一条美丽的人鱼,体态修长,容颜俊秀,展开柔软的双臂,飞到单车上方,甩动漂亮的鱼尾,浑身沐浴月光,尾巴上的鳞甲闪闪烁烁,宛如天上的繁星,发出璀璨的光芒……
“这是云灵,烟灵的前身,”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支离邪创造烟灵,从云灵里受到了启发。”
“皇秦?”方飞从梦幻般的景象中醒来,回头惊讶地望着金发男孩,“你还没走?”
他一分心,“单车”烟消云散,水怪失去追逐目标,个个意兴阑珊,收起云灵、潜入湖里。
“我在等你,”皇秦平静地望着他,“我一直在等这样的机会,只有你和我,没有其他人。”
“只有你和我?”方飞不解地皱眉,“你想干什么?”
“决斗,”皇秦幽幽说,“像龙潭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