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春突然间想了起来,李嘉行高中后,有段时间,村上的人们都很希望自家孩子也能这么光宗耀祖,所以凑钱从镇上请回了个屡试不中的老童生,让他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开始的时候,各家爹娘逼得厉害,小孩们都去得齐整,黑压压地坐了一大片,可惜太平村的孩子们野惯了,那名老童生的水平也有限,没过多久,去听课的人就少了,最后村里人一致认为,自家孩子不是读书的料,于是又客客气气地把那位老童生请走了。然而,素来贪玩的屠午自始至终都规规矩矩地过去听课,一次都没有落下,直到现在,每次去清河镇的时候,屠午还要拎着礼物去看那个老童生,请他再传授给自己一些学问。
少年梦呓般地说了一会儿,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了,他故作镇定地摸了摸屠春的头,“春儿,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可别告诉爹娘,免得他们乱想。”
“其实想想”,他站起身来,神色中忽然有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忧郁,“陈家的女儿真的不错,长得挺好看的,可能娘说得对,时间一久,我就会喜欢她了。”
屠午说完这句话,然后便没有了继续倾诉的心思,他勉强冲着妹妹笑了笑,“外面冷,咱们进屋吧。”
你不是随便说说的……屠春牵着哥哥的手,一步一步往回走,雪地中,他们的影子相互依偎,也是手牵手的亲密模样,屠春心中有些恍惚,她不断回忆哥哥晚上的话,心想,你是认真的,你一直都不甘心呆在这个小村庄里,你想去帝都,想出人头地,如果你一直呆在太平村,总有一天,你会憎恶牵绊你留下的一切……
因为这一切,都曾经发生过啊。魏长歌同样到了太平村,哥哥同样刻苦地读书,那扇通往繁华帝都的窗户一旦打开,便在男孩的心中关不上了。只不过,在那一世中,徐氏早早地死去了,屠大海在伤心自责之下,逃到了酒瓶子中,面对烂醉如泥的爹和年幼的妹妹,长大了的男孩终于没有自私地一走了之。
他选择留下来,照顾他的亲人,他的累赘。
女孩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屠午吓了一跳,不知道妹妹怎么了,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没关系”,阻止了哥哥打算喊爹娘出来的举动,屠春扑到少年怀里,她不敢抬头,生怕对方看到自己满脸是泪,“等一下就好了。”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哥哥永远阴晴不定,暴躁而易怒,在那些灰暗贫苦的日子中,哥哥就像只翅膀被捆住的鹰,将自己的梦想与热情都硬生生地压抑下去,绝望地陪他们熬日子……后来她嫁到了帝都,丢给哥哥的,是一个酗酒的年迈父亲,还有一个痴痴傻傻的妻子。
在她被幽禁在偏院中,生不如死的时候,她的哥哥同样过得艰辛,更有甚者,他这场无期的幽禁,早从童年便开始了。
雪越下越大,仿佛是感受到了屠春迟来的痛悔,她总觉得是自己宽容了兄长,可万万没想到,竟是兄长用一生宽容了她和父亲的无能与迟钝。
怀中的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屠午不敢动弹,任妹妹趴在自己胸口大哭,他使劲回想自己方才的话,想要找出是哪句话说得不对,让他的妹妹这么伤心……
屠春哭得双眼红肿,自然瞒不过爹娘,徐氏心疼女儿,慌忙问她怎么了。
屠春半真半假地抹着眼睛,撒娇道,“一想到哥哥要娶陈家姐姐,我心里就难过。”
她枕在娘亲腿上,不依不饶地闹着,“我不管,刚才哥哥答应我了,两年内都不娶妻。”
屠午刚奇怪自己何时说过这样的话,却见妹妹冲他眨了眨眼睛,顿时心领神会,赶紧开口配合,“娘,你没见妹妹刚才的样子,我只能答应她,不然她能哭晕过去!”
“说的这是什么胡话”,徐氏面有薄怒,“咱们昨个儿不是说的好好的,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
屠春见状,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闹,“我不管,我不管,哥哥说过了,他不娶新媳妇!”
女儿一直乖巧懂事,是徐氏的心头肉,如今见她哭得这么难过,转脸又看见儿子脸上遮掩不住的期待,妇人的心肠不知不觉地软了,她拍拍女儿的后背,无奈地说,“好了,好了,小祖宗,快别哭了。”
她再看向儿子的眼光却严厉了许多,徐氏板起脸,训斥道,“你自己不想成亲就算了,还鼓捣着让你妹妹出头,她哭得这么厉害,万一伤到身体怎么办?”
屠午不敢吭声,站在原地听娘亲骂了半天。末了,徐氏还意犹未尽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进里屋找屠大海商量去了。
徐氏刚走,少年便兴高采烈地将妹妹举起来,小声夸她,“还是你有主意,我那时候说破了嘴皮子,娘亲就是不听。”
屠春没有说话,她目光温柔地看着哥哥,心中静静地下定了决心,以前是她糊涂,总想着躲在村子里,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算了,可是却从未想过,她的兄长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理应像雄鹰一样,翱翔在任何一个他想要去的地方。
两年,给她两年的时间,屠春想,她要抓紧时间,为哥哥谋划出一条出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