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春已经有些记不得李嘉行的模样了,她这位李叔叔似乎生了张俊秀文弱的脸,终日醉心于治学政务,对内宅中的一切纠纷充耳不闻,仿佛这个家不过是他肉身的客栈,灵魂则在故纸堆里流连忘返。
他是宣平十五年的进士,宦海浮沉至今,在礼部安安稳稳地当了个侍郎,在同僚中算不得拔尖,却也是在按部就班地往上走,没有落下一步。
待上一世屠春死的时候,李嘉行已经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坐了七年,这一小半归功于他有个知恩图报的好名声,另一大半则是李如茵的功劳了。
“春儿与大嫂年轻时很像,”男人是沉默寡言的,然而神情很祥和,他望着屠春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截粗糙而温暖的旧事,“我许多年不见大哥大嫂,心中常常会想起他们。”
屠春不明白他口中的思念是真是假,可即便是真的,想必也不过是忙碌之余的一点忆苦思甜的消遣。毕竟十七年来,李嘉行从未主动与屠家联系过,待她嫁到李府中,更不见这位李叔叔对她有什么额外的照拂。
“爹和娘也时常会提起叔叔你,”少女低眉顺眼地回答着,她暗中留意着对方的神色,发现李嘉行脸上忽然流露出微微的异样来,似是愧疚,又似是怅然。
但他没有说话,在接下来的宴会上,他的话一直很少,只有在训斥小儿子的时候,静寂如水的眼神才有了波澜。
“整天不务正业,你大哥已经有了功名,你却只会出去鬼混,”男人像是对这个幼子甚是不满,一见面便先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没多少学问,臭脾气倒是长进不少。”
窦氏慌忙在旁边圆场,“进儿也是在做正经事,孩子自己喜欢,你又何必勉强他?”
“今天是给春儿接风的,”妇人柔柔地看了屠春一眼,低声提醒道,“你们父子俩有什么话,私下再说。”
李重进一声不吭,他神色不动,显然是被父亲责骂惯了。李照熙坐在弟弟身旁,将声音压得很低,“爹就这脾气,你别不高兴,回头到大哥屋里,我请你喝酒。”
这是李大公子今晚坐到这里后说的第一句话,李重进依旧低垂着眼眸,他点点头,算是应允下来了。
他也有话要同兄长商量,只是一时之间,还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屠春冷眼看了一番热闹,倒是看出了几分稀奇。与窦氏对小儿子的溺爱不同,李嘉行对这个儿子的态度则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处处都看他不顺眼。
李重进在这般时而春风时而酷寒的气氛中长大,也难怪会养成一身怪异的性子。
席上人面上皆是和乐融融,实则心思各异。窦朝云同窦引章一起陪在末席,她今夜可谓是盛装出席,美艳得气势汹汹,相较之下,屠春的妆扮反而要素净许多,只是略施脂粉,连首饰都未曾带。
似乎是顾虑到表妹在场,李大公子全程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最初客套的寒暄之后,连看都不看屠春一眼了。李二公子更是几乎成了个哑巴,默默地坐到一边,他这点和李嘉行很像,父子俩谁也不说话,只顾着自己夹菜吃饭。
屠春细声细气地同窦氏搭着话,她心中好笑,觉得上一世自己多半是眼睛瞎了,居然看不出李家人客气之下明显的疏离与冷淡。
她怜悯曾经的那个自己,自出生起便没见过娘亲的模样,守着酗酒的爹和暴躁的哥哥过了十几年,有朝一日,突然被接到这梦境一般美好的李家,觉得每一步都恍如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那样好,好得不真切。眉目温婉的窦月娘对她嘘寒问暖几句,她便能当场落下泪来,这是何等的卑微与愚钝,也不怪旁人会瞧不起她。
“窦姨,”晚宴快要结束的时候,少女突然当众唤了窦氏一句,她刻意扬高声音,冲着妇人微微笑道,“我在屋里闷得很,能不能让人带我到帝都中逛一逛?”
窦月娘疑心少女的脑子不太灵光,这样一个出身低贱的屠户女儿,李家能履行诺言接她过来,已经是大恩大德了。她居然不恪守本分,乖乖巧巧地等着成亲,还真将自己当成贵客了,在这节骨眼上竟要跑出去闲逛?
“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妇人心中微恼,面上却还是和颜悦色的,她轻轻地看了大儿子一眼,笑道,“春儿,你可别忘了,眼下咱们还有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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