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之前这名声都传到海外去了,自然他的到来让整个越州都沸腾了起来。
不是我说,你们现在机场那小妹子追那小鲜肉的阵仗算什么,见过我们马车行走一路,路边都是站满各种文人书生的么?八岁的到八十岁的都有。
也不知道他们想干嘛,看一眼我兄弟那字儿能写的好一些?不过文人都是相当冷静的,欲望都埋藏在心中,远远地看一眼爱豆就觉得已经与他神交了……吧。
就是马车到达官驿下车时围观群众就多了起来,我这小透明就还要充当保安的角色,对,就是那个拦在爱豆前面说“让一让啊,让一让啊!不要拍照!”的那个角色。
越州各路官员、绅豪都想尽办法来寻我那兄弟的墨迹。我兄弟倒也不推辞,能写便写。那也是我掐着他那提字秀的时间,都一把老骨头了,累倒了多不值当的。
之后,我们一行人便去到了本次公务的重点,永欣寺。它是建在半山腰上的一所寺庙。我们与当地的官员们骑着马,缓缓从山脚上山,参天榉木蔽日,缝隙之中透出薄烟翻滚的光柱,落叶随风飘落,山道一片明黄,一路上景致庄严秀美。
跨过铁制门槛,我便又感觉这个永欣寺格局非凡,绝非是一般的寺庙。
虽然当时秋风萧瑟,寺中冷冷清清,可是这房屋建物宽广宏大,前后三院,回廊严整大气,倒像是什么王府之类的威严之所,本与修佛隐世的氛围相悖。
我边走边四处看,我兄弟似乎也看出我心中的疑问,给我解释道:“传这永欣寺是王右军的旧宅所改,现在看来,传言不虚啊。”
我点头道:“如此说来,的确气宇不凡。”
他微笑了一下,忽然道:“虞伯施幼年竟是在此庄严灵秀之地学书,我想也不敢想。”
我们一行人由小沙弥引着,走到了最深处的庙堂,堂中氛围肃穆,挂着前朝书家及智永的书作,我们一个一个认真看过去,皆是啧啧赞叹。
然后我们进入了后堂方丈的寝屋。
在昏暗简陋的寝屋中,我们看见了面如死灰的辩才和尚,他半躺在榻上,盖着薄被,沙弥说他是听说欧阳询来了,才勉强从屋内出来见一见。
我兄弟坐在他对面,我与其他人站在我兄弟身后,双方竟沉默了很久,不知如何开头。
倒是辩才和尚先开口了,声音很小,气虚不已,他道:“兰亭集序……其实并非一直传承在智永禅师的手里。”
众人都竖着耳朵听他说话,由于他说话极小声,恐怕屋子里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
“……几经战乱,那王氏家族散落世间,这兰亭集序,早已不见踪迹。智永禅师,寻遍天下,方知此帖先是落在梁元帝手中,后战乱,又流落民间。”
“他……是用了二十年打听到了兰亭集序的下落,又倾其所有,要换回这帖……当年我一直跟着,知道他走了多少路,寻了多少处,艰险困境,甚是不易啊……”
“后来,那帖的主人得知他是王右军之后人,又看了他的墨迹,方才道,这兰亭集序,放他手里,才是‘归位’,便分文不取,将此帖赠与了他。”辩才说到此处,眼眶微微泛红,竟一度哽咽说不出话来。
平息了很久,才道:“师父圆寂,千托万付把这帖给我……可我……却……”他揪起薄被,又重重地锤了下去,足见心中悔恨。
此时,跟着我们来的越州地方官忽然道:“禅师,来时我们已听说,这圣上要用三千布匹三千石粮食与你换此帖,也对你之前欺瞒之事既往不咎了……”
他还没说完,我兄弟就转头看着他道:“这已经要了他的命去,还说什么既往不咎。”
那不识趣的官员只得闭嘴退了下去。
辩才此时微微一笑,对我兄弟道:“如今这天下,翰墨之冠便唯有‘欧虞’,我原以为会是虞伯施前来,没想到竟见来人是欧阳信本。”
“信本知晓此事,深知禅师之痛,特来请罪。”我兄弟说得诚恳,说完便站起身,端端正正地做了一深揖。
“哎,不敢当。”辩才想要立起来,无奈浑身瘫软,只得让身边的沙弥扶住我兄弟。尔后他道:“我自知犯下欺君大罪,早已不论生死,却未想到圣上专门派了欧公前来,这诚意,感激涕零。”
我兄弟低头沉默了一会,忽又抬头拱手道:“此兰亭集序在宫中,翰墨高手众多,皆知此为绝世珍宝,定会至诚以待。”
辩才道:“唉,我也想通了……我一人窝藏此物又有何用?正如那帖主人将它赠与我师智永,书法之道,不在挟帖居奇,而在传承。帖要在能流传他的人手上……”说到此处,他颤抖着伸出手来,我兄弟忙向前一步,握住他的手。
“欧公,我便将此物托付与你……”辩才说到此处,几乎气尽,嘴唇颤抖,面色惨白如纸。
我兄弟缓缓在他榻前单膝跪下,道:“定不负所托……”
我看着,居然心中也隐隐泛起一阵悲伤之情。
后来,辩才和尚将李世民的赏赐散尽,换了永欣寺里的一处供养塔。
之后不久他便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