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破庙里又湿又冷,季怀川皱了皱鼻子,虚咳了几声,接着道:“我虽然也不知道当今圣上在想什么,但我猜,当此灾年之时,一个功勋卓著的老臣死在了燕城百里之外,死于山贼之手,他最怕看到什么样的场面?”
季怀川在布满灰尘的地上画了三个圈,又将其中两个圈连了起来。
“表面上看,你娶了庄岱独女,世人称颂,庄氏旧人安心,圣上也可以远远地安下心——”
“……我一点都不想娶她。”
“咳,我知道。但在此之后呢?季家一跃成为蜀中门阀之首,你与她共同养育一个姓季的孩子,这孩子一半得蜀中庄氏旧人的支持,一半有季家血脉,倘若你是圣上——呸,你当我瞎说——倘若你坐在燕城,睡榻之侧,你能安下几分的心?”
季怀璋冷笑:“现在想到的东西,父亲未必想不到。”
“你可知父亲为何让你来娶她?”
季怀璋仰头,闭目,疲惫道:“除了我还能有谁?难不成让怀诚来?他舍得?”
“正是如此。他把这般烫手的山芋丢给你,正因为你是他的儿子。你无论做任何事,达成任何成就,你终究会居于他的掌控之中。这是他选你的唯一原因。”
一道惊雷劈过头顶,季怀璋缓缓睁开眼,恰好撞见了季怀川莹亮的双眼。
“为人子者不议长辈之过,然而今夜之事本已经荒谬绝伦,你姑且一听,听过便忘就好。我私心里觉得,父亲是被到手的利益蒙蔽了双眼。庄岱在蜀中的根基极深,换谁都不好啃。即便是当今圣上,他要想啃下这块骨头,也还得先装模作样安抚一番。蜀中几大世家盘根错节,既合,又并非铁板一块。这时候跳出来做那出头鸟,并非明智之举。我觉得父亲此举太过冒进了。”
季怀璋绽开浅浅笑意:“你这是打算离间我同我的父亲?”
“哥哥你说哪里的话,你的父亲不也是我的父亲吗?离间算不上,我这叫心怀祖宗基业,不忍看其凋敝。你如今这般冒进,好端端把人家姑娘虏到手中,倘若庄氏余党疲于与圣上周旋倒也还好。倘若人家反应过来,第一个拿你开刀,我看你怎么应对。”
季怀璋笑了笑,道:“不愧是夫子手中最聪明的学生。那我问你,若是你,你怎么办?”
“好办!”季怀川一拍大腿,道:“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譬如,先把人家庄姑娘给送回去先。”
一旁假睡偷听的庄云娥闻言,险些绷不住。
同是一个爹生的,季怀璋苦大仇深,负箧曳屣,怎地到了季怀川这里……这人怎么这么骚包?
“哥哥,夜宴之事,既然能发生一次,那么也能够发生第二次。你同庄姑娘之事倘若利好,则各方欢喜,倘若不好,父亲未必不会推你出来。我还提醒你一句,我们的当家主母,我们共同的‘娘亲’,过了年关也才三十岁出头。你同季氏家族是一条船上的人,但同父亲与他的小儿子,未必。”
瓢泼的雨意由大转小,季怀璋若有所思,低头不言。
“今天我来的时候,还听闻了一件事。”他闷闷道:“圣上有意想将庄纬接到燕城。”
庄云娥呼吸一窒,屏息凝神。
“看来你说的是对的。我原先以为此时庄平早已经知道,方才在密林中略一试探,却发现他根本一无所知。倘若果真如此,圣上看准了蜀中这一块红利,我们再掺和进去,实在无异于与虎谋皮。”
“这可不么?父亲敢行此冒进之举,我猜是他与当今圣上达成了某种协议。庄氏两个孩子,留在蜀中一个,送往燕城一个。这协议听起来与我季家有百利而无一害,但……兔死狗烹的例子摆在前面,我们怕还是不要再去尝试第二次。”
又数道惊雷劈过天际,庄云娥闭眼听着,心下已乱作一团。
他们在谈论父亲的死,怎么又牵扯到了当今圣上?莫非是当今天子看不得蜀中风调雨顺,边疆稳固,这才将父亲召往京师,杀之后快?
——如此曲折的故事,就连庄平都未曾对她说过,季怀川一个还在书斋里给夫子端茶的小屁孩,他又从哪里想出的这些事?
季怀璋长叹一声,站起身:“你方才所说这些事,也是夫子教你的?”
季怀川两眼一弯,笑出了一对月牙:“那是自然。否则以我一个未封官职未有人脉的外室子,怎么能够想到这般深远之事?”
季怀璋摇头,也不再逼问。
“我方才所说之事,哥哥未必想不到,对不对?譬如,你能将跟在庄岱身边几十年的庄鑫策反,也挺出人意料的。”
“庄鑫是北方流民,他在蜀中本没有多少根基。庄鑫与庄岱是一条船上的人,庄岱既死,这条船也就呆不住了。”季怀璋淡淡道。
眼看着破庙外雨意渐小,他掸了掸袖子,将斗笠戴回头上,道:“你说得对,无论如何,扣着人家姑娘也不是什么体面之事。待我先想想如何将此事在父亲那边如何交代,再……”
他的话音未落,一枚羽箭破空而来,箭簇深深扎入破庙一旁的木头门框里!
“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