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藏雪韵（二）

    （四）

    虞音还记得千年前，竹姥一身曼妙的青衫，以少女之姿，将他从几个恶棍流氓手下救出，那些流氓前一秒还凶神恶煞，下一秒就求爷爷拜奶奶地求饶。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师父飘逸灵巧的剑姿，和天人一般的出尘气度，鲜亮的阳光下，她披着一身金晖，向他伸出了手。

    她问他：“你愿意给老朽做徒弟么？往后，不会再有人欺侮你。”

    从此，他便成了剑圣禄祁的关门弟子。

    旁人都全力求成仙，而竹姥一滴精血，便将他的境界提至空镜。

    此后，万寿无疆。

    他遇到她的第一个一百年，他看着她从鲜衣怒马到白发苍苍，连口汤水也不能吃进去。他却一直都是青年之姿，看人间起落，看着她死去。

    竹姥在竹屋中圆满了一个又一个一百年，次个百年伊始，竹叶纷纷扰扰，落在竹境的回光潭，凝聚出一个小小的光点，那时竹姥万年不灭的元神。

    一日之内凝聚这广阔竹境里的日月星辰，花木土石之精华，婴孩诞生之刻，便是万物失色之时。

    竹姥早已与竹境融为一体，待到她日渐长大，身体中的灵气又重新散开，散入竹境的各个角落，花木一年胜过一年，直到竹姥的又一个百年结束，竹境仿若春盛仙境，美不胜收。

    然则，又是一个百年的开始……

    （五）

    “师尊，为何您不用蜕骨？”浮凝小心翼翼地问道。

    “禄祁是个特例，大多数神灵都无需蜕骨以求术法精进。”

    云霜抬了抬眼，好看的手指拈着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仙姿玉骨煞是好看，

    “蜕骨是一种极其残忍的功法和禁术，也只有竹姥这种境界修为和本生天地的元神才能做到，每一百年都要经历一次失去灵力的痛楚和死亡的剥离，而且十分容易走火入魔。”

    “本生天地？”浮凝停下了手里的棋子。

    “禄祁并非凡胎，是天地初开第一批绿竹凝聚的灵智，后被周夫子点化，化成元神，经过数年炼化，终修成神。这就是本生天地。”云霜眼底满是淡泊，捧起茶碗细细呷了一口，皱了皱眉，再没动过那杯茶。

    浮凝彻底没了下棋的心思，有些深沉地看了看云霜：

    “那师尊……”

    “是凡胎。”云霜平淡地回答她，波澜不惊。

    （六）

    膳间。

    禄祁坐在小小的竹凳上，乖巧地做着，看着虞音在烟火里忙来忙去的身影，笑眯了眼。

    她记得那时候，姐姐也是这样在这样有烟火气的小木屋里给她做糕点。

    鹤辞姐姐做的糕点，叫什么名字来着？

    哦，对了。

    清欢。

    竹叶糯米糕的名字是——清欢。

    她今年去凡境，要带些回来，教虞音学着做。

    （七）

    万年之前，那个纤细的身影站在芦苇波动的湖边，衣白冠红发丹青，轻轻回眸一笑。

    “禄祁，过来。”

    后来，禄祁再见到她。她奄奄一息地瘫倒在岳山山脚，从头到脚全是血，经脉寸断，连化形都做不到，她的手变回原来的翅膀，浑身的妖气，她那样渴求地看着禄祁，想与她亲近些。

    “禄祁，过来。”

    她不敢过去，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呜咽着躲在周夫子身后。她那时还不会吐人言，只会叫“姐姐”。

    因为，是姐姐一手带大她的。

    为她做好吃的，教她剑术，伴她度过了最艰难的化形期。

    她只修习剑术，是因为姐姐舞起剑来，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轻盈仙逸。她想离姐姐更近，更近……

    若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神，一个信仰，那么鹤辞便是禄祁心中永远的神。

    （八）

    禄祁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她看着虞音的背影，喃喃自语：“姐姐，很快我就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