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不喊爹?」大叔肌肉纠结,深浓秋意里,上半身仅套着一件粒布背心,暗红腰绑一捆,宽肩窄臀,也是专练硬家气功的一条好汉。
「喊谁?」小姑娘十指俐落地剥着东子,吃得好香。
「喊我。」把刚用「铁沙掌」炒出来的栗子,全堆到她面前,堆出一坨小山,颇有讨好的嫌疑。
「三师哥。」她从善如流。
问声更正。
「我是桂圆儿,不是你爹。你是我三师哥。」
大叔黑脸一垮,眼角的风霜加深三分,厚唇颤枓枓。「唔……以前哄你,你会喊的,现下翅膀硬了,女大十八岁,就、就不喊了……」
「是女大十八变。」忍不住探指去揉他的眼角,揉揉揉,再揉啊揉,以为能把皱纹揉散一些,无奈还是多。
「就是十八岁了才会十八变!」
「我今年十七。」
「咦?所以还没长大呀?呜……桂圆儿还是咱的小桂圆儿!呜……心肝……乖,快叫爹。」
「三师哥!」笑眯眯的,把一颗去壳的栗子塞进大叔嘴里,防他哭号。
感觉似有些不同,同一张脸,脸容轮廓随着岁月变得深邃、变得有棱有角,月光镶润着舒展开来的五官,教她一双似醉非醉的眼移不开、舍不掉,迷惑中带着几分轻讶,重新审视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峻颜。
眉仍深浓,两把剑般斜飞其上,经过岁月浸润,凌厉之气收敛不少,多的是刚毅的味道,恰与那对炯然有神的眼相衬,眉目夺人呼息,精彩尽在其间。
然后是他的鼻、他的唇、他削瘦双颊和饱满的宽额,青涩的地方仿佛一夕间全长成了,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再成熟不过的男性面庞,足可教少女芳心暗悸的英挺面容。
老天!她莫名其妙红哪门子的脸啊?一颗心跳得飞急是怎么啦?!
猛地,桂元芳把头拔离那片教人依恋不已的阔胸。
她陡地坐直,倏又发现自个儿仍赖在师哥的大腿上,想转移阵地,又觉自个儿简直……莫名其妙!
以往至今,她赖在他怀里的时候多得数不清,这是再自然不过的动作,凭什么在这个凄迷的秋月夜里,会意识到两人间的差异,属于男女之间的差异?
师哥和师妹,亲如兄妹,她待他好,依恋他、亲近他,天经地义,不是吗?
「怎么了?」韩宝魁所受的震撼不比她少,但见她举止古怪,因她而兴的奇异心思便暂且抛却,以为她当真饮酒过多,醉了。
「桂圆?」他低唤着,唤来她悄悄回首。那张笑不离唇的脸儿有几分恍惚,迷离如梦,离他好近,两人间仅差一个呼息的距离,害他一时间瞧怔了,弄不清为何要唤她回眸。
桂元芳暗自握紧小手,掌心尚留他的唇温,泛开古怪的热麻。
唔……她喝不多啊,真醉酒了?要不,怎会无端端冒出那些乱七八糟的念想,教她在心底挤眉弄眼、嘲弄起自个儿?
她嘴角苦花绽了绽,示弱地叹气。「十三哥,我头晕晕、眼花花、脑钝钝的,你真不饶我,我只好由着你念叨,我待会儿若听着、听着睡去了,你可千万别火,那也是无可奈何呀……」
湖上有寒意袭来,风吹皱潋滟着月光的湖面,那寒凉多了分静美。
耳中听见水波轻荡,在木道底下流走,不知名的虫声唧唧,似近似远处,有莺鸟夜啼,有夜枭咕鸣。
韩宝魁盯着近在咫尺的小脸,同样既陌生又熟悉,爱笑成弯弯的眼未变,秀气的眉儿还是飞扬生动。她没变,似乎多添上几笔姿采,很淡的几笔,勾勒出较以往更温润的轮廓。
他的小师妹长大了呀!
师父疼我,师哥们疼我。师哥们个个像我亲爹,师父是亲爷爷!她曾鼓着腮帮子这么嚷过。
师父和众师哥们疼她,他是她师哥,自然也……疼惜她吧?
许多时候,他不很清楚自己是以何种心情待她。她随他从那片尽毁的河畔小村走出,他头一次体会到被人全心依赖是什么滋味。
他隐约明了了,他喜爱那种滋味。她仿徨惊惧,只能牢牢握住他的手、扯紧他破烂的衣角,随他流浪。
他真庆幸当年那场大水,来得好,来得深得他心。
他的心丑陋得连自己也不敢逼视,即便大水把那些鄙视的目光、难听的窃语彻底冲走,他身体流着的仍是骯脏的血液,而她,小小的她,如此需要他。
如今,小姑娘长大了,他沈静已久的心湖回思兴澜,有着说不出口的感慨……莫非他这些年受师哥们潜移默化,下意识也当起她亲爹,瞧见「闺女」初长成,心绪跟着起伏不已?
桂元芳等不到回应,轻唔了声,习惯性又搔搔额角。
「嘶!喔——」没留神,一指直接压在肿包上。她嘴硬说不怕疼,双肩却反射地缩了缩。
「别乱动。」他心中暗叹,刚感叹她长大成人,下一刻又为她的莽撞举止摇头。
「十三哥……」她暗吐舌头,神情腼觍。
那声轻唤带出讨饶和依恋,仿佛仍是当年那个与他相依为命的小女娃,虽女大十八变,她对他的感情仍未变。
说教的话全咽进肚子里了,反正从以往提点至今,也不见她改过。韩宝魁拉来她的藕臂搁在肩头,身躯侧向一边,把整片宽背贡献出来,低声道:「上来。我背你回去。」湖畔入夜后冷意侵肤,她饮酒,此时身虽温暖,酒气一旦开始消退,反倒要更寒三分。
大好的肩背摆在面前,哪里用得着多说?桂元芳笑嘻嘻地攀上,细瘦两臂轻圈着师哥的脖颈,双腿在他立起、往后探出两手时,极有默契地撑起,让他勾住大腿,将她背负。
他踩着稳定的步伐往回走,木道发出细微声响,她的脸搁在他宽肩上,颊贴着他的耳,感觉她和着酒香的气息淡淡扫过面颊。
实在不能放纵她饮酒。他记得,她以前不嗜酒的,究竟从何时起,她酒胆突生、无酒不欢了?众位师哥里,以四师哥酒瘾最大、酒量似海,莫不是受四师哥影响?
他掀唇要问,想起她苦苦的笑花,心竟软了。略顿,反倒提了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今日,师父在外地捎来一封书信,书信内容指出,师父有一位人称『敖老大』的挚交好友,此人有意整合洞庭湖一带河寇的势力,把几个小帮小会全数纳进,去芜存菁。」
闻言,桂元芳迷蒙的眼渗进星光,发亮。
「我晓得敖老大呀!我听过他的名号,他还曾上『丹枫渚』与师父饮酒下棋呢!咱们『湖庄』据洞庭湖北,敖老大的势力位在洞庭湖南,只是咱们作正当营生,行事也低调,敖老大则是草莽出身,底下门人众多,当真是在江湖上走踏的人物啊!」背着她的男人走得好慢,她喜欢他慢慢走,喜欢赖在他背上的感觉。她下巴蹭着他,软软笑道:「好啊,敖老大把河寇全管住了,乖的留下,坏的踢掉,大伙儿按规则行事,即便是河寇,也得有江湖义气,才是真英雄、真好汉,那洞庭湖一带的农家和湖上人家就能安心过活,很好、很好啊……」
韩宝魁没跟着喊好,淡淡道:「敖老大问过师父,要跟『湖庄』借好手过去相帮,师父应允了,所以才手书一封给大师哥。今晚聚在议事厅里谈及此事,我已向大师哥请缨,会过去敖老大那儿一段时候,暂时不回『湖庄』。」
「我也去!」听到他要离去,桂元芳一惊,酒气消散。
「胡闹!」他低斥了声,脚步仍徐缓沈定,往庄子里去。「你去干什么?」尚不知要遇到多少危险!
「我去助你一臂之力,喔,不,我可以助你双臂加双腿之力!」藕臂陡地收拢,她颊紧贴他的,伏在他背上的小身子胡蹭。「咱们总是在一块儿,我不管,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没我跟着,你寡言老成,要闷昏旁人的!你真不让我跟,我、我我就同大师哥说去!他会允的,只要我喊他爹,他肯定允!」
韩宝魁全然相信,只要她对着众家师哥喊爹,要什么有什么。
要是她对他喊爹呢……浑身一震,不太舒适的诡觉漫上心头。他是不想她喊他爹,抑或是……不想她继续拿那软绵绵的身子往他背上乱蠕、乱蹭?
像有条毛毛虫爬到心窝,慢吞吞地蠕动着,却兴起可怕的骚痒。
很不对劲!
他脚步略滞,待要启口再劝,背上的柔躯蹭得更厉害了。
桂元芳耍赖嚷道:「十三哥!我要跟啦!不管,我就是要跟!你最好、最疼我了,让我跟着,你好处多多,我会尽心帮忙,不捣乱、不添麻烦的!除了你随师父在『丹枫渚』上闭关习武外,咱俩儿谁也没离开过谁,你不让跟,我会睡不好、吃不下、笑不出来,你当真狠心吗?十三哥……十三哥呀……好不好嘛?十三哥啊……」
「伏好。别乱动!」
他口气前所未有的凝沈,低低喝令,把桂元芳吓住了,害她瞠圆眸子,菱唇掀掀合合,话都含在嘴里,连要唤他都唤不出,不敢再造次。
师哥恼了。
他的肩好僵硬,勾住她双腿的两臂也硬邦邦的,宽背上的肌理条条分明,即便隔着衣衫也教她明显感觉到。再有,她听见他呼息变得粗嗄,好似强忍怒气般。他真恼她了,唉……她就怕他发火啊!
背上的人儿蓦地静下,不敢稍动。韩宝魁一路将她背回,踏进她房里,将她放在榻上。
她好静,这样的安静全然不适合她,静得他浑身又不对劲起来。
点燃油灯,把房中照得昏昏黄黄的,他调整呼息,驱逐胸中古怪的骚动,再次回到榻旁。坐在榻沿的姑娘犹低垂颈项、巧肩微缩,搁在腿上的十指互绞,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唉,好似他欺负了她。
「我不是有意凶你——」
「十三哥对不起——」
两人好有默契,同时开口且同时顿住。
他俯视、她仰首。
他深目炯然,她杏眸有情。
相望着,他紫唇泛软,她噗哧笑出,瞬间把窒闷的氛围一扫而空,正所谓一笑泯「恩仇」啊!
「很晚了,上榻睡吧。」他转而低语,旋身要走,衣角被她悄悄握住,让他不得不再次顿足、回首。
晕黄的中,她的脸儿格外稚嫩,一双眸子却深邃得很。
抓紧那一方衣角,她嚅着唇,嗓音软而细哑。「十三哥,你恼我,我仍要跟的。我怕你生气,更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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