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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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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痛!呼——呼、呼——呼——好痛啊!」她叫痛从来只在心里暗叫,这次倒替他嚷得又急又响,好像烫伤的是她。

    男人的掌粗犷黝红,她也弄不清伤在哪儿,只管一阵猛吹。

    「十三哥,快浸浸河水啊!」她欲拉他起身,没拖动他,自个儿反而倒坐在他盘坐的腿上。

    「没事。」灼伤不在手,而在心,他不能想象两人或生离、或死别的模样。韩宝魁稳住浓息,扶住她的腰,在她面前把指节圆突的五指张得开开的,道:「我有『铁沙掌』,不会烫伤。」

    「啊?」桂元芳怔了怔,瞅着他的指,再瞅着他好认真的神情,讷讷敌唇。「刚练这门功夫时,你常让铁沙烫出大大小小的水泡,连皮都烫掉好几层,烫得现下连掌纹也瞧不见了。」那时,她会捻着带绵线的绣花针,小心翼翼刺过他掌上的无数水泡,让绵线吸走肤下的水,再帮他上药。

    每次捧着他伤痕累累的双掌,她胸房总是痛,但习武本就辛苦,不下苦功琢磨,不能成大器。见他撑持过来,一双铁掌脱掉皮,变得光滑泛金,再持续往下练,泛金的两手又变得粗糙强劲,不畏烈火,她当真为他欢喜。

    「我命就这样了,没有掌纹无妨。」

    「什、什么?」

    当他用持平且严肃的语气说着教人摸不着头绪的话时,桂元芳伶牙俐齿、举一反三的本事实在很难派上用场。

    那只没有掌纹的手极自然地抚上她的颊,帮她撩开微紊的发丝,慢腾腾道:「没有掌纹,算命先生看不了手相,我的命我自己知道,不用旁人来铁口直断,如此还省了一笔看相的费用。」

    他、他他……桂元芳深吸了口气,稳住晕眩。他这算是在说笑吧?

    水杏眼眸瞠得圆亮,她眨也未眨,感觉他的掌粗糙且温暖,抚得她的颊一阵奇异热麻,心房也热呼呼的,仿佛来了根羽毛在那儿轻挥搔弄。

    是不是该把命豁出去风流了?唉,他的紫唇其实很好看哪……

    「十三哥,你、你……你在笑?」那张诱走她眸光的唇,两边嘴角微乎其微地拉扬,严峻之色登时如雪融。

    她愕然模样,像是瞧见多不可思议的事,韩宝魁浅勾的笑不禁加深。

    「你当真笑了呀!」十三哥一笑,她桂元芳万事承平。一刻钟前,她的脸还跟吃到酸橘似的皱成团,此刻大赦既出,她容如花绽,眉儿开,眼儿笑,梨涡点点,唇花开得最热烈。

    「你笑了!不恼我,肯理会我,不摆冷脸了!哈哈哈……很好、很好,我好欢喜!」她攀住他一只铁臂,兴高采烈,脆音自带豪情。「好想再喝它三百杯啊!」

    「不准。」低沈的男音陡掀,砸得人眼冒金星。

    「嗄?!」

    「不是要随我骂、任我罚吗?就罚你十日内不准沾半滴酒。」韩宝魁不鸣则已,一开口,立马惊得桂元芳瞠目结舌,刚开的朵朵小花转眼就要枯萎,真是天可怜见啊!

    「呵呵,十三哥,能不能……呃……那个……」两商量般地搓了搓。

    「罚不得?不愿意?」浓黑的眉略挑,似笑非笑的眼好教人心悸。忽而,他脸色一沈,双掌握住她的腰,作势要将她推离。

    桂元芳大惊,惊出一额汗,反应较他还快,两只细臂已牢牢抱住他粗颈,急声嚷嚷:「愿意、愿意啦!罚得好!罚得实在太好了!」呜~~今天可是她的「大日子」,知他气恼,她闷声不敢提,心想他定是记得的,但他说也没说、问也没问,好惨!更惨的是,他这么罚她,欲哭都无泪了。

    她脸贴紧他颈侧,没能瞥见男人隐忍笑意的眉宇与嘴角。

    压下几要流泄的笑声,韩宝魁抚着她的发,下颚略侧,欲瞧她此刻神情,埋在他颈窝的小脸正巧抬起,他的嘴碰触了她的唇角。

    不经意的吻,很轻、很轻,可以毫不留连地擦过,再故作不在意地放过彼此,但男人没有,他定住,维持同一个姿态。

    搁在一旁的钓竿终于有条傻鱼食下饵、上了勾,滑溜身子费劲儿要逃开,拍起水波,但嘴被勾住了,逃不了。他怀里的姑娘也是。

    桂元芳紧闭眼睫,她没学傻鱼扭摆挣扎,却是屏息,僵紧身子,心音在瞬间如奔雷,下意识等待着。

    等待……

    再等待……

    唉,想想真要命,她都要豁命风流了,还等待什么哪?所以,山不来就我,只好我去就山!

    随幽叹一起,情在方寸荡漾,她脸容再仰,让四片都在等待的唇不再蹉跎。

    她,吻了她的十三师哥。

    >

    千思万想,究竟是谁在心上系了线,偷偷拉着、扯着?

    她总想找出那人,几次迷回,辗转曲折,岁月在一次次的试探中流过,她以为自己走远了,再也找不到来时路,却在一次偶然回首,发现水碧山青依旧,她不知觉间回到了原来的所在,亦瞧清紧握那条线的人,竟是自己。她拉着、扯着,力气一遍大过一遍,不教她忽略,不断提点,她已然心动。

    心动的种子在颠沛流离的那年种下,在少年无数次牵她小手、背负她、两人相依为命的过程里意萌,尔后,小嫩芽慢吞吞、静谧谧、好努力地往上发。其实她一直心动着,便如嫩芽不住生长、茁壮。

    她的心强壮了,强得足以护他,让他住在里头,壮得不怕丑、不怕羞、拚命也风流,想与他好好的风流。

    她与他的吻,四片唇相贴,热麻弥漫,她感觉到那淡泛紫气的唇僵硬却也柔软。顽皮的舌尖蠢蠢欲动,想描画他的嘴,她是大胆姑娘、是江湖儿女,火里来、浪里去,不怕!

    可惜,她美好且刺激的深探,教人硬生生给阻断。

    扰她风流的,是十来名当地小村的百姓。

    韩宝魁救下两名险些溺毙的孩童,托人送回,那两个孩子的爹娘自是心怀感激,想当面好生谢过,怕恩公已然走远,才请村民往河岸来帮忙寻找,那些人见他俩模样与孩子们所形容的一般,当下团团把人给围住。

    围住,不肯让道,那两名孩子的爹娘求了又求、好说歹说地非要他们二人赏个脸,在小村里过上一夜,明日再走。

    韩宝魁沈着脸,兀自抿唇不语,额际和颈侧的血筋已然浮现。

    他虽不擅言词,不爱与人交际,却也不会初初相见、好没来由便板着一张阎王脸。

    桂元芳脸红心悸,不晓得那些村民是否觑见什么?总之,「好事」被扰,她心里自也惋惜,一张红扑扑的脸容却依旧笑不离唇,言语脆甜地与那群大叔、大婶说起话来,而她一只小手,被他火热的铁掌暗暗握着,握得都快熟透,她方寸灼灼,仿佛他包裹住的其实是她鲜跳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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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大叔家的虎子和棒头没事便好,救人本是该当的事,您和婶子别放在心上,咱师兄妹俩还得再赶一小段路程,您好意我们心领了。」她语调轻快,才一会儿时候便和人家熟稔起来。

    「不成,两位不让咱们好生款待,这这这……咱可同你们急了!」

    「那……还是得问过我十三哥,看他怎么说?」

    透暖的脸有几分的莫可奈何,她回眸,墨睫略扬,唇轻嚅着,竟是……欲语还休?

    呵呵,她桂元芳也会有欲语还休的时候呢,这可有趣了!

    「十三哥……我们要不要!」底下的话没能道尽,她腰身陡紧,被挟在强健的臂弯里。

    她眼未及眨,男人已搂着她跃出村民的包围,策马掉头便走。

    这般风花雪月的滋味,他不爱吗?

    抑或是……他心中依旧有谁?

    那一季秋,他没能及时对人家姑娘道出满腔情怀,姑娘香消玉殒,把情留在他心底,他难道不感遗憾?

    门外叩叩两响。

    趴在窗台上吹风的桂元芳立即抬起小脸。

    敲门声又起,这会子,尚伴着低沈男音。「桂圆?」

    她整个人蓦地跳起,眉儿陡扬,两手赶紧掐掐自个儿的双颊,怕适才有模有样地学起人家伤春悲秋、忧思自苦,会在脸上余留了什么。

    「睡下了?」门外,韩宝魁嗓音略哑又问,高大轮廓淡淡投影在米黄色门纸上。

    今日,他抱着她闯出「重围」,寻到渡头,过河,再带着她东行一段,傍晚时候入城,找了间干净的旅栈投宿。

    这一路上,他未与她交言半句,两人分乘双骑,他总领先她半个马身,策马在前,连一个眼神也吝于给她。

    她跟在他斜后方偷觑着,只觉他肩背紧绷,纠结的肌肉几要撑裂衣衫,侧颜是石雕师傅凿刀下的几笔,棱角尽现,严峻阴晦,往下拉的嘴角好不可亲,腮畔和颚底的胡髭根根硬挺、根根扎人。

    她好苦恼啊!苦得小脑袋瓜开始胡思乱想,一向食欲甚好的她,晚膳勉强也才扒下几口大米饭。

    但她没后悔对他风流,四片唇的贴触,他能撒开的,可他仍是定在那儿,由着她亲近。这是否说明……他并非厌恶到底,隐约间亦在期待?

    草草吃完饭,她便把自己关在小小的客房里,绕着四方桌踱步,越跺思绪越乱,好烦,干脆一把推开窗子,颓然坐在窗边,让沁着秋凉的夜风胡吹,把她吹昏了省事。

    她没想到他会来敲门。

    怕他掉头走掉,桂元芳冲得好快,还险些教桌脚绊倒,才稳住,跟着又连踢到两张椅子。

    八成听到房中砰砰磅磅作响,尚夹着她的闷哼和讶呼,韩宝魁没等她答话,已一臂推开房门,跨入,恰好接住她扑倒的身子。

    「你是怎么了?」一进房便吼人。「酒还没沾半滴,路就走不稳,还能喝吗?」

    「十三哥,我没睡,我精神好得很,没睡没睡!我帮你开门,我我我……咦?」有酒香!她陡怔,脸容寻着醇香略偏,发现男人一臂捞着她的腰,另一边的臂弯里挟着一只好大的酒坛,坛身贴着红纸黑字的酒名——女儿红。

    发僵且自苦的小脑袋瓜里顿时一荡,忽而明白了,她这个「大日子」啊,她的十三师哥根本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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