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夕日半入海面,天际迤逦出奇诡霞色。
波动不已的浪端被奇霞映作青红,随着炮火轰击的劲道一波波击打船身,浪如烈火,彷佛正激烈地烹者一着锅中物。
此时此刻,霍玄女正与几天前被东瀛海寇一起掳来的小姑娘们,坐在一艘平底的加板连舫上,在水势波涌中,往前方海上一艘墨色大船行近。
加板连舫是船家常用来载运货物的工具,是在两只小舟间加钉一条条坚固的长板,长板上平坦的空间则便于堆置货物,能增加运货量。
适才,在那高大男人丢下命令后,那个名叫舵子的少年也不知打哪里拖来这艘连舫,还带来另一名年岁相近的黝黑少年帮忙。
两个少年赶鸭子似的将众家姑娘带出木牢,不上甲板,直接撬开船身的木板块,将大小姑娘们一个个往连舫上送。
“阿瓦,这些全是棠少的宝贝,顾着点儿,别落了水了。”连舫尾端,舵子用力摇着大橹,对着立在前头、擎刀戒备的黝黑少年提点。
闻言,黝黑少年面无表情地扫了眼相互挨在一块儿的小姑娘们。
小姑娘们低垂着头,像极一群挤在一起发颤的黄毛小鸡,抖得细毛都快掉光了,除了那位缠着头巾、一身淡青衫裙的古怪姑娘之外。
她沉静地坐在摇晃不已的连舫上,风吹着她单薄身子,撩动衫袖,一张脸近乎透明,让人徒生错觉,似乎下一瞬间,她就要教这劲风刮走,或跌进海里,或随风而去。
“你坐进来。”阿瓦没察觉脸上双眉已皱,沉声又道:“浪大。”
霍玄女抬头瞅向他,瞧得对方不太自在地撇开脸,她才微乎其微地牵唇——
“谢谢。”
她按着黝黑少年的指示移动,未多反抗,心中正为着眼下陡转的事态感到疑惑不解。
原是期望义爹或义弟霍连环的船只,能在遇上海上风暴前及时赶到,怎料,救援确实来了,却是另一批人马。
那艘墨色大船未插船旗,张扬的巨大布帆上亦无任何图帜,光是单面船身就设置了五座发炮台,攻击力极强,除前、主、后三帆外,船首与船尾还有两面控制稳定度和方向的斜帆,形成五桅大船,能藉强风迅速移动。
而此时,那艘大船上能清楚瞧见人影奔驰,在一轮猛烈的炮攻后,他们向鹿岛家的倭船迅速靠近,准备登船支援首攻的同伙。
新颖的造船,精良的配置,再加上前攻后援的有力调度……在北洋海上,原来也有能与南洋连环岛相抗衡的势力?
霍玄女脑海中蓦地浮现那男子似笑非笑的面容,是冷淡、嘲弄、轻佻,却也耐人寻味。
他究竟是谁?
这几个女孩儿与她,莫不是刚出了虎口,又入了狼嘴?
一向沉宁的左胸如海面波涌,她想起他强索的吻,澄颊蓦然诡热,尚未理出个所以然来,身后传来隆隆震响,连舫上的众人随即回望——
就见鹿岛家的三桅帆船已然失去平衡,船首正缓缓倾进海里,船身越来越歪斜,桅杆和几处地方也已窜起火苗,部分的人落船,跌进海里载浮载沉,而甲板上仍有不少打斗身影,火光将霞云下的波浪染得更为诡谲。
眯起双眸,她下意识想去分辨那男子的身形,立在船首的黝黑少年突然扬声叫喊——
“舵子,小心大桅!”
闻声,舫上众人将注意力调了过来,原就吓得瑟缩的小姑娘们干脆放声尖叫,因倭船上的主桅在此时从底部断裂,上头的四角布帆已然着了火,而粗长木杆倒下的方位极有可能波及到这方的连舫。
险象迫在眉睫,霍玄女倏地立起,打算将那几个小姑娘拖进水里先避过再说。
却在此时,舵子暴喝了声,连舫竟在瞬间往旁偏移了一大段。
这突如其来的横移完全出乎霍玄女的意料之外,下盘没能站稳,周遭又无可供扶持之物,她整个人便往后头倒去——
“阿女姊姊?!”
“小心啊——”
“不要呀!哇啊——”
小姑娘们惊呼声不断,两、三个反应较快的都已探出细臂欲去抓扯,可惜仍是慢了一着。
至于舵子正全力以赴地对付着那根大橹,而阿瓦则在发出那声警告后,便低伏在船首,奋力地稳住船身,两名少年默契十足地配合着,一时间根本腾不出手相帮。
不怕的……
她一向善泳,大不了湿透衣衫罢了,还能怎么着……闷哼了声,霍玄女已有落水的准备,身子随势倒下。
便是此际,倭船上飞下一人。
来者一手抓住系在前桅顶端的粗麻绳,身似大鹏,疾扑而至。
他另一掌犹如鹰爪,出手似电,在千钧一发间提住她的后腰,将她轻灵身子往上带起——
“上来!”
他低沉喝出,气劲一吐,随即,提抓的力道陡变,铁般的臂膀改而环住她的后腰,猛地搂紧。
“唔……呃?!”霍玄女快要不能呼吸。那粗臂勒得好紧,紧得几已挤出她胸臆中最后一丝气息,也紧得似要折断她的素腰。
从脸容、胸脯到腰腹,她的纤细和柔软全都密贴在对方身上。
她能清楚感觉,是那男人赤裸的上身肌理,坚硬结实,因激烈的活动渗出细汗,泌湿了她的霜颊和颈项。
藉由粗麻绳的甩劲,凤善棠搂住她在半空中飞荡,像荡秋千般抛出一个漂亮的大弧线。
情势迫使霍玄女反手抱住男人,风掠过耳际,除呼呼风声外,她耳边还捕捉到男人强而有力的心音,一声声震动耳膜,彷佛高昂地呐喊着什么,又彷佛藏着满腔热情,在坚强的意志下澎湃急涌。
她脑子里净转些什么呀?!
霍玄女一晕,正讶然自个儿莫名冒出的想法,那男人竟在此时放开握在手里的麻绳,搂住她在半空翻腾了一圈,两人随即往下坠落。
她包裹着青布的脑袋瓜被一只大掌压在他汗湿的胸膛上,突地,听见“澎”地一响,下坠速度陡止,竟不觉疼痛。
再也按捺不住,她立时抬起脸容,这才发现两人竟是……跌在一张倾倒的四角布帆上!
在南洋迷雾海域另一端的连环岛群上,那是义爹占岛自立的大本营,亦是她成长的所在,那儿的人喜欢在棕榈树上系起又长又宽的沙龙布,或在树的两端绑上细网子,做成吊床,然后,在暖阳和舒风中躺在上头酣眠……而这张四角布帆让她自然地联想到连环岛上那一张张的吊床,支撑着两人,只是此时暖阳由满天诡霞取代,风劲夹带水气穿透她单薄衣衫。
她伏在一具温热且健壮的男性躯体上,柔软掌心避无可避地压着他的裸胸,感受到那胸骨下明显的跳动,让她心律亦受影响。
定定瞅着男人,她唇微启,小口、小口地喘息。
四目近距离对视,底下甲板尚传来激烈的叫嚣、咒骂,刀剑相交声不绝于耳,凤善棠黑眸微眯,似乎浑不在意现下的战况,峻唇淡道——
“你身子好冰。”
澄透的脸微热,霍玄女静伏着未动,只沉静道:“你……放开我。”
太、太贴近了,他的气味和体温严重困扰着她,但挣扎无用的,她心中自是清楚。
她绝非养在深闺的娇贵女儿,也曾跟过一位来到连环岛上定居的中原内家高手学过一些呼吸吐纳的功夫,她能在水中长时间潜泳,身子骨较一般女子健壮,能抵御酷寒。
尽管如此,她和这男人的力气仍是天差地远,比耐力或者还有些赢面,若欲甩脱他的钳制,就用不着自取其辱了。
然而,只见凤善棠剑眉略挑,不放松便算,竟还翻了个身,将她困在底下。
“我适才救了你。”
不知他是否故意,那温热气息徐徐煨上她的冰颊,刺激着她细小的毛孔,害得她呼吸一紧。
“我识得水性,即便落水,也不至于灭顶。”她冰嗓平缓。
略顿,他目光闪烁异辉。
“我不仅给你们清水解渴,还带你和那群小姑娘离开进水的木牢。”
“清水我自有办法弄到,另外,若非你们炮火轰击,木牢也不会进水。”她强令自个儿迎视他深究的眼,好费力地压下那窘迫感觉。
他嘴角轻勾,状若一佻吟,又道:“嗯……我到底从倭寇手里救下你们几个姑娘,你心中清楚,女人一日一落进倭贼手里,下场美不到哪里去。”
是凄惨之至,毫无尊严,身子遭男人轮番糟蹋,生不如死——这一切的一切,她当然明白。
瑰丽的有些轻颤,她下意识抿了抿,嗓音依旧持平——
“落进你手里,就有不一样的命运吗?倭寇是寇,你们难道不是?在海上烧杀抢夺、黑吃黑,把姑娘当作货物交易,海盗干的不就是这些买卖?”以往,义爹连环岛上的大小海盗亦干过贩卖人口的勾当,但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连环岛已杜绝此风,还严令犯者必受重惩,绝不宽贷。
凤善棠双目又眯,神情深邃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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