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整思索了三年,依然寻不出一个答案。
她该将他遗忘,那记忆却越藏越深,逃出她所能掌握的范畴。这奇诡的男子,以某种奇诡的方式扰乱她平静心海,掀起的狂风巨涛,在重见的这一时分,终教她体会。
揽住她腰身的男人死死地瞪住她,瞪得好用力、好用力,惊愕、震撼和不解全数浮现,彷佛想张口将她撕吞入腹。
他剑眉飞挑,薄唇紧抿,雨水在他冷硬的面容上蜿蜓,流过宽额和削峻的颊,从方颚滑下,然后避无可避地滴落在她澄莹小脸上。
“……你的头发?!你、你该死的做了什么?!”他咬牙切齿。
霍玄女怔怔地喘息,思绪动得极慢。她做了什么?
她的头发……噢,对了,她把发丝染了,用她黥纹时用惯的墨色染料,把一头如雪云丝染作黑发。
她只是把发染了,她做了什么吗?
困惑爬上她秀致眉间,她软唇轻蠕,尚不确定要说些什么,那男人却低吼一声,双臂猛地捆抱住她——
“啊?!”她惊喘,整个人撞进那宽大怀里,动弹不得。
她听见男人粗嗄的呼吸,亦听见他强而有力的心音,她发觉自个儿快要没法呼吸,因他铁臂勒住她的力道,教她足尖离地,彷佛恨不得将她整个人压进身体里
雨势未歇,落日霞红褪色不少,天将沉未沉。
远处山顶在灰暗中燃起火光,火势冲天,越烧越猛,估量那方位,正是东云寺所在。
霍玄女再次被丢进马车里,几刻钟前意图侵犯小姑娘的大汉已被拖出,当凤善棠瞧见那昏迷的恶汉衣衫不整、裸露的模样,一张峻脸绷得更紧,黑幽幽的目瞳射向她,似乎气得不轻。
她不由自主地叹息,窝在马车里,悄悄揭开细竹帘,从小小一角往外打量,山顶上烈焰冲天的景象教她疑惑大增。
此时,山道上又来一阵马蹄飞沓,她眸光转移,瞥见那为首的亦是一名光头大汉,不过可不是东云寺里那些假和尚,而是曾在“海苍号”上相处过一段时候的大魁汉子。
“棠少,事情办妥了,东云寺的佛厅密室里当真还扣着十七、八个女娃儿,全给咱兄弟们放出来啦,那牙子老大还有模有样地对咱儿念经,说咱们毁他宝殿,终遭报应!他娘的,老子真有报应,还轮不上这一条!”气不过,干脆一把火把寺庙给烧了痛快。
凤善棠颌首。“兄弟们有人伤亡吗?”
“没事,就几个受了点皮外伤,不碍事的!咦?!呃……”大魁虎目一眯,由凤善棠肩头掠过,瞅见细竹帘内偷窥的半张雪脸。好面熟啊……不就是在自家主爷背上留下倩影的姑娘吗?那九天玄女的脸白净又澄透,身影轻盈盈,怎么看都像她哩。
“霍大姑娘!”他嗓门好响,没察觉立在他面前的男人下颚陡地又绷。“你躲雨呀?”
霍玄女干脆撩开竹帘露出整张脸儿,颔首回应,朝着大魁微微一笑。“这雨下个没停,只好窝在里边。”
此时,跟在大魁后头的舵子也探出头,三年未见,他身形壮硕许多,瞪大牛眼的样子仍摆脱不掉憨气,张声便嚷——
“霍大姑娘,你、你总算回来啦!”
霍玄女一怔,尚未及出声,背对她的高大男人忽地转过身,笔直走向马车。
她定定地瞅着他走近,那张脸冷冰冰,目中火气不仅未消,反倒有变本加厉的倾向,她着实想不通透,他到底在恼恨些什么。
尚有,他适才锁抱她的力量,像是恨极地想掐碎她,又似……激动得舍不得松开,勒得她全身骨头差些移位,强迫她听取他的心音,他这人……他、他到底意欲如何嘛?!
“你——哇啊——”刚掀,他健臂已然伸来,不握她的手也不揽她的腰,却拉住她欲要缩回的脚踝,把她整个人拖了出来,以单臂直接挟在腋下。
“放开我!你、你放开我!”老天……这太丢脸了。霍玄女根本没有勇气抬头去看周遭他那些手下的表情。这男人非要这么折腾她才欢喜吗?!
她徒劳无功地踢着腿。“我不要跟你去!让我走——”有人等着接应她这一次的行动,若她未能出现,连环岛的那些人会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
虽然,她真是遇上一个天大的“意外”。
凤善棠将她抛上一匹毛色黑亮的骏马马背,随即翻身上来坐在她后头,双臂穿过她腋下抓住缰绳,有效地防止她逃脱。
“大魁,这里交给你。”他丢出一句。
光头大汉陡地回神,嘴一咧,拍胸脯保证——
“成!没问题!”
就见凤善棠掉转马头,“驾”地一声,他双腿一踢,挟持着霍玄女,策马奔入
斜风细雨里。
霍玄女已彻底沐浴过。
是那男人亲自替她起火烧水,为她注满一大澡盆的热水,在她抿着嘴,固执地缩在角落边瑟瑟发颤,任由身上的雨水在脚边滴成一个水洼,偏偏就是不肯走向屏风后那一大桶热水时,他只冷着嗓,简单地问——
“看是要乖乖自己来,还是要我动手帮你?”
她心促跳,无血色的颊泛开两抹极不情愿的晕红,终是在他鹰般的注视下躲进那扇屏风后,战战兢兢地脱掉湿透的衫裙。
当她将冰凉身子浸入那一团温暖、让水没至下巴的一刻,满足的叹息自然而然地逸出嫣唇,教她不禁眷恋起来。
而此时,她无从选择地穿着一套属于他的干净衫裤,宽大衣袖折了两折才露出指尖,她裸着秀足,坐在榻上以净布轻拭着一头流泉般的湿发。
屏风内传出水声,挟她来此的男人正就着她沐浴过的水清洗身体。
思绪真是个可怕的东西,霍玄女发觉很难不随着那泼水洗涤的声音,去想像屏风后的景象,那亲昵的氛围烘暖她的雪颜,胸口蠢蠢欲动。
唉唉……不能想、不能再想了呀……捧住发烫的颊,她喝令着自己,连连做了好几个深长的吐纳。
陡地,她立起身,赤足无声地来到门边,轻轻推开那扇门。
门外是一个南方建筑中常见的四方天井,黑幕下,雨丝仍旧不断飘落,而今晚的月色似被雨水渲染开来,雾蒙蒙、晕澄澄的,极为耐人寻味。
狡兔三窟吗?她淡淡想着。
这儿与三年前他所住的那方四合院又是不同,宅第大上许多,摆设也精致不少,不过仍只有他独自一个,这宅子里,似乎连个可使唤的小丫鬟或仆役也没有,好宁静,仅有雨声。
她不自觉合上眼睫,小脑袋瓜一偏,靠在门边,下意识听取那月夜落雨。
其实,在她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凤善棠便已察觉。
透过屏风连接处的细缝,他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此刻,他才由里边跨了出来,悄无声响地靠近。
“你又裸足。”他低嗄地道。
闻声,霍玄女倏地张眸,脸容一转,不由得轻喘。
她的眸光持平,恰巧对住男人两块古铜胸肌,他赤裸上身,仅套着一件黑底宽松的功夫裤,脚未着袜,直接踏在两只布面黑鞋里。
刚由澡盆里出来的关系,他脸上、胸前还沾着水珠,解下绑巾后,露出绞得好短、犹带水气的黑发,他站得好近,近到肤上迸发出来的无形热气,把她整个人笼罩,烘高了她的体温。
她下意识想退,他动作快上一步,双掌陡地合握住她的腰肢,倏地一抬。
霍玄女连惊呼都还来不及发出,人已被抱上圆桌桌面,为了保持平衡,她的小手反射性地攀在男人的宽肩上,他的肌肉结实有力,与她掌心的柔软全然不同,却都发烫着。
心悸难平,那胸口紧迫的感觉再次浮现,她连忙缩回小手,凤善棠却按住她的腰,身子随即挤进她双膝之间。
她抬眸瞪他,惊慌失措的神情一闪即过,但清透小脸上的红晕却越来越浓。
此时此际,她有种怪异的感觉,彷佛自己是一头在大鹰爪下苟延残喘的小兔,对方牢牢将她困住,慢条斯理地观察着、试探着,企图想找出最美味的部位一口咬下。
“我没料到马车里的人是你。”他终于出声,扶住纤腰的一手爬上她的颈,轻抚着捺在雪肌上的指印,那是他以鹰爪紧扣的结果。“很痛吗?”
男人的目光和嗓音莫名地有种迷魂的力量。
霍玄女怔怔然,瞅着他半晌,竟听话地嚅道——
“……本来会痛,后来就、就不怎么痛了……”
他的抚触带着近乎怜惜的眷恋,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一下接着一下在她玉颈上留连,害她鼻息渐灼,胸脯起伏也渐渐加剧。
“肚子饿吗?”他怪异又认真地问。
她眸子先是一眨,摇了摇头,眉心漫上淡淡的迷惑。
三年未见,她容颜丝毫未变,然而迷惘的神情却让她一向清冷的脸容,显露出女孩儿家该有的稚嫩和脆弱。
凤善棠嘴角微勾,继续低语——
“那么,我想,我们之间拖了三年的帐,最好先算一算。”
一开始,霍玄女似乎没听懂他的话,脸蛋略偏,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意识到他刚刚说了什么。
“三年的帐……什么意思?我、我并未欠你啊。”
“是吗?”他脸凑近,把她逼得不得不往后仰,温热的气息拂上她的脸肤,“你欠我的可多了,阿女……”
心跳得又急又响,男人爽冽又危险的气味将她包裹,那声哑唤竟让她微微晕眩。“……我欠你什么?”
他道:“你曾说过,要是纹坏了我背上的图,你要整个人赔给我。”
闻言,霍玄女朱唇微张,秀眸瞠圆,听他慢条斯理又严肃无比地说——
“你把我的背纹坏了,那不是我想要的,所以,你欠我一整个人。”
嘎?!啥儿跟啥儿呀?!
这会子,霍玄女当真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