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聆秋一惊,难道是有野兽?
草丛里似是有东西在移动,发出沙沙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聆秋不禁攥紧了手中的缰绳,侧身退到了马鞍处,准备取马鞍上绑着的匕首。她还未来得及仔细观察周围,突然马儿一跃而起,她毫无防备,便被马带着摔到了地上,手上的缰绳却将聆秋的手臂缠住,挣脱不得。马受了惊吓,在丛林里疾跑,山路上的砾石划破了聆秋的骑装,她迎面撞上一根树桩,片刻便昏死过去。
似乎像是在梦境中一般,梦中的她一直在下坠,忽然一双坚实的手臂将她接住,将她带离了黑暗,来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那人唤她小秋,为她止血,包扎伤口,守在她身边片刻不离。她却始终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一身黑衣,胸前似有物闪烁,可她却怎么都睁不开眼……
“县主,醒醒”
“聆秋,你能听到我吗?”
头好重,眼皮也好重,她知道有人在唤她,可是身体却像浮萍一般,任水流托着,动不了丝毫。是谁在唤她的名字?
聆秋努力的凭着气息发出了一点声音。身边的人却给她拿了水壶一灌而下,她被水一口呛住,猛的咳嗽起来,扯着额头上的伤口疼痛难忍,立马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人突然不知所措,只好将她的头摆向一侧,好把呛住的水吐出来。
是陈遇。
聆秋被呛到涨红了脸,久久缓不过来,陈遇只好侧过脸伸手拍了拍聆秋的胸膛安抚。
良久,
“陈公子,可以把手拿开了。”陈遇这才满脸歉意的收了手把视线落在聆秋涨红的脸上。
“县主可还好?”
聆秋浑身酸痛,抬起手看到了手臂上缠绕的布带和布带上渗出的血渍。而陈遇一袭白衣正挪动着火堆向她走来,腿上满是泥泞。
“是你救了我?”
陈遇愣了一下,放下树枝,扶她背靠在山洞的内壁上。“我是在这山洞里找到的你。世子本来吩咐我在北面等你,可远远地我看见你的马冲了出来,便猜到你必定是出了事,等不及你哥哥回来,便径直和侍卫们进山分头找你了。”
“我以为你是被野兽叼走了,便循着动物的脚印走了好几个时辰一路找寻。一直到这洞口不远处见着你掉落的发钗,我便寻到了这儿,见你一人躺着,身上的伤口都被包扎好了,想来是这密林里的猎户先发现了你。”陈遇说罢,将自己烤干的外衣覆在了聆秋身上。
“马受了惊,拖着我在地上撞来撞去,我昏了过去,之后发生的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哥哥呢?就你一个人吗?”
“我还没来得及通知他们,一夜过去,外面还在下雨,现在出去太危险,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你若是还能坚持,我们等雨停了我再带你出去。”陈遇掖了掖聆秋身上他的衣服,生怕有风顺着聆秋裸露的脖颈灌衣服里。见聆秋撑不住要往旁边倒,又靠过去让聆秋倚着他。
突然,聆秋的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声音。聆秋有些尴尬地望向陈遇。陈遇立马翻出了随身袋子里放着的肉干,一点一点撕开就着水喂给聆秋。聆秋从小到大,从没有与除哥哥和父王之外的男子如此近距离相处过,而现在她虚弱的靠在陈遇肩上,咫尺之间,还能感受到他的呼吸的起伏,让她极不自在。
陈遇似是也感受到她的不适,索性开口问道:“你若是这样靠着不舒服,我再去外面寻些草甸。”说罢便准备起身,聆秋看了看洞外豆大的雨点,还伴着轰轰的雷声,连忙应声叫陈遇不必再出去了。
陈遇想到了什么,定力坐下,“为什么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聆秋看了看他,说道,“因为,我相信山神会保佑我的。”
“这里有山神?”聆秋想着,终于有一件事是她知道而眼前的中原小子是不知道的了。
“很久很久以前,南召的神女与爱人私奔,来到了这座山林定居,可有一天,她的爱人消失了,日日夜夜,神女怎么都找不到他,便化作山上的每一寸泥土,每一片树叶,等待着爱人的归来,守护爱人的土地。”
聆秋很是羡慕这故事里的人,爱人,也得人爱,至死不渝,便是人间佳话。
“中原楚地也有一个同样的故事。”陈遇说,“天真烂漫的山鬼,与情人约定相见,可情人却没有如约出现,风雨来袭,她还是没能等到她的情人,抱憾而归。”
陈遇接着便念到,带着浅浅的音律,“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聆秋跟着陈遇默念,“这好像一首歌。”
“当然,这是楚人的歌辞。”
陈遇侧过头看着聆秋闪烁的双眼,说道“我教你。”
聆秋听着陈遇的歌声,双眼看着山洞外,“雷填填兮雨冥冥,风飒飒兮木萧萧”
她回过神,附和着陈遇,“思公子兮徒离忧”。说完她蓦地对上陈遇的视线,却感受到了他的一丝悲伤。两人视线交汇,又各自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良久,聆秋复又抬眼,“陈公子,是想到了什么了?”
“山鬼这首歌,我小的时候,娘亲时常唱给我听。一唱到这首歌,我总会想起她。”
聆秋知道,陈师傅并非陈遇的亲生父亲,“你的阿娘在哪里?”
“她在中原。”
“有多远?”
“从南召出发,往东北方向行进,要坐三个月的马车才能到。”
聆秋从没有出过南召,她的天地就只有平南府那么大,只在书上读过,知道南召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土地。
“你离家这么远,一定很想她吧?”
“是的,我想她,我想她抱着我唱歌,我想她教我写字,我想她,唤我阿玉。”可是我再也听不到了。
“阿遇?陈遇。是阿遇。”聆秋突然想到陈遇名字里面带的遇字,以为应该是阿遇。
陈遇望着她浅浅一笑,“对,是阿遇。”
聆秋的中原话还说的不太好,念起他的小名来还有些滑稽,他转念一想,便不自觉说了出来,“不如,你也唤我阿遇。”
“啊?”
“好歹过了今晚,我们也是生死之交。”陈遇自觉这话说的颇有些夸张,一改之前阴郁的面容,像个阳光少年般绽放出爽朗的笑容。
聆秋虽觉得她与陈遇平日里没什么太大的交集,但如今却是陈遇先于哥哥找到她,想来是受了山神指引,引他救她于水火。
“好,阿遇。”两人突然地亲近,她竟默默低下了头,不敢抬头看他。
“谢谢县主。”聆秋听着这个称呼倒觉得不适应起来,一番闲聊,两人也比之前更加熟络了,“你既然让我唤你阿遇,那你也不必继续唤我县主了,我中秋刚满十五岁,你十六岁,就和大哥一样叫我聆秋吧。”
“是,聆秋。”陈遇很是开心,眼前的少女,好像终于对他放下了戒备。
“其实,聆秋是我的中原名字。平南府的人都有一个中原名字,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聆秋说道。
“如此,你还有一个南召名字?”陈遇好整以暇,他早猜到木家的姓应是源于六十多年前燕国太祖王对南召开元国主穆赫丹哥的赐姓。因穆赫丹哥在燕国开国元年立下的赫赫战功,穆赫一族得到燕国太祖王上的封邑,北方靠天吃饭的游牧部落得以在南方富庶的南召一带安居,穆赫的贵族们也因此得了木姓。
“是弥沙,南召话里秋天的月亮的意思。”
陈遇起了兴致,怪不得,近日总有人时不时的提到弥沙这两个字,中原的中秋节快到了,那轮皎洁的明月在南召,原是称作弥沙。
“弥沙听起来像个安静的男娃娃,聆秋倒是更称你。”陈遇说出口之后,倒是又有些后悔自己图一时嘴快,他看向聆秋,却没见聆秋脸上任何愠色。
聆秋自然不会恼,“阿遇说的和我小时候遇到的一个哥哥说的一样,弥沙确实像男孩子的名字。后来,大家都叫习惯了中原名字,也没什么人叫我弥沙了。”
两个人似是终于放下包袱般嬉笑起来,互相分享着童年的趣事。
由于聆秋对于中原的文字还没有掌握的十分好,陈遇便一个一个字教她背下山鬼这首歌。
终是雨过天晴,陈遇将聆秋包裹的严严实实,一会儿背着,一会儿把她放在马上,牵着马慢慢走下了山,半路遇到木聆枫的队伍两个人才松懈下来。
府里医师说,聆秋腿上和手臂上均有骨折,幸好包扎的好又及时,不出三月,应当是能够痊愈,只是这额头撞出的伤口要看造化了。木聆枫一气之下,把马场的守卫和驯马师都关起来治罪,幸而聆秋头脑清醒,恳求木聆枫留下众人性命,风波才平。
“明年三月便是马会,你如今受这一身伤,可如何是好?”木聆枫坐在聆秋床前,小心翼翼的喂着汤药。
聆秋微微一笑,“方才医师不是说了,不出三月就可以痊愈。眼下还有快六个月的时间,我最后两个月努力努力定是能把骑马射箭学会的。”
木聆枫看着她又气又好笑,气自己没有保护好她,笑她还能反过来安慰他,就像小时候一样。
大门骤开,一个妇人踉跄着奔到聆秋床前。
“秋儿,我的儿,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聆秋双眼顿时噙住眼泪,“阿娘……”
“二夫人,是我没有照顾好聆秋,您责罚我吧。”木聆枫将药碗递给塔塔,跪坐在二夫人面前,低着头。
二夫人捧着聆秋的手渐渐放下,想轻轻抚摸一下木聆枫的头表示安慰,却突觉不妥收回了手,只道,“聆枫,我怎么能怪你。”
“哥哥,你且去休息一下吧,顺道也看看阿遇,他照顾了我一晚上,怕是会染上风寒”聆秋故意支走木聆枫,想来是阿娘见着木聆枫总会有些不自在。
木聆枫却有些诧异,“阿遇?”
他看到二夫人对着聆秋关切的眼神,觉着暂时也没什么自己能做的事了,给塔塔交代清楚了如何照顾聆秋,便索性径直离去。
二夫人摸着聆秋额头的纱布,眼泪止不住的流。
“我的秋儿,这可如何是好?要留疤的。”聆秋突然也止不住红了眼睛。原本她是不在乎的,可阿娘在乎的,就是她在乎的。
“我的秋儿这以后可怎么议亲,可不能像阿娘一样孤独的守个宅子过一辈子”
聆秋伸手拂去了阿娘脸上的泪水,说道,“阿娘不用怕,我即便是嫁不出去,也不会孤单的。我有阿娘,有塔塔,有哥哥,还有小尾巴,总归还有你们陪在我身边。女人不嫁,也不尽是坏事。当个老姑娘,闲来无事还可以四处周游。”
妇人破涕为笑,捏了捏聆秋的脸,说道,“你平日读的书,尽是教你如何当老姑娘的吧!”
这边,木聆枫转到了陈遇的房中,却瞧见陈遇泡在木桶里闭目养神,帘子里热气氤氲。
陈遇似是没有察觉到他,木聆枫便故作严肃的走过去,随从想要通报,被他抬手拒绝。
木聆枫清了清嗓子,说道“阿遇好闲暇。”
陈遇这才似突然惊醒般回过神来,“世子怎么来了?”
“我受妹妹嘱托来看看阿遇是否染了风寒。”
陈遇似是不好意思的抬手抹了额头上的水,“聆秋醒了?”
“我自是感激你救了她。不过这短短一日的功夫你们俩到变得比往日更亲密了,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是为了寻她淋了一夜的雨,她却只问你好不好。”
陈遇以为木聆枫是来责备他作为外男与聆秋在山洞共度一夜的事,“世子莫要见怪,聆秋应当是见世子安好,才会问上我的。”
“聆秋多你一个朋友,我自然是欢喜。只是你作为外人擅自闯入后山,父王外访回来后,怕是免不了责问”
木聆枫一脸正色,“你可有发现后山什么异常之处?”
陈遇摇摇头,复又想起自己找到聆秋时,她的伤口就已被包扎妥当,身边还燃着火堆。
“我一路上循着像是动物的脚印找到聆秋躺着的山洞,确实没有碰到任何人,连只动物也没有碰到。只不过我赶到时,聆秋身上的伤口均已被处理好,应当是有人提前发现了聆秋,但后来看着我来了便离开了,应当是不愿意被发现身份。”
“如此说来,这后山里还住着会医术之人。”虽不是十足的把握,但木聆枫大概也猜到了是谁。幸好,陈遇没有碰见其他死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且好好休息吧,不必深究,父王那儿我自有主意。”说罢,木聆枫便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