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掌柜也没客气,捧着茶杯又喝了一口,就切入正题,道:“大人,姑娘好像知道了……”
舒家三代,除了已故的舒行洁,全是男丁,在舒家,“姑娘”这个称呼,舒阁老和舒夫人、舒行益和胡掌柜,都心知肚明,是只属于沈清月一个人的称呼。
舒阁老身量中等,不胖不瘦,眉毛浓而短,双颊饱满,看着敦厚,笑起来尤其慈和。
他撩起衣摆坐下,慢慢儿地皱了眉头,道:“她知道了?怎么知道的?”
胡掌柜道:“罗妈妈说,姑娘去过了蔡家和沈家的庄子上,后来就请罗妈妈去帮忙打听沈世兴在真定读书的事。”
舒阁老缓缓地点了点头,道:“那就是知道的八九不离十了……这丫头,心思怎么这么细腻。罗妈妈可漏了痕迹了?”
胡掌柜答道:“她说还没有,姑娘没有探过她的口风。”
舒阁老若有所思,她母亲当年若是有她这样机敏就好了,他声音一贯的低沉温和,道:“她都查去真定了,罗妈妈才跟你透了信儿。她瞧着像心思缜密的人,指不定这回你来,就是她故意为之。”
胡掌柜僵了脸,道:“不能吧……姑娘才多大?”
舒阁老只是一笑,摇了下头,道:“也是,她还小,不至于这样厉害。”
胡掌柜表情缓了一些,道:“那您的意思是?”
舒阁老道:“她要去查就去查吧,只查个大概,别叫她知道详细了。”他轻叹一声,几不可闻地道:“总要叫她好好过个年,过年,要欢喜,不然来年一年都不高兴。”
胡掌柜端着茶杯不语。
舒阁老又自顾道:“她明年就要及笄了吧……”
胡掌柜也想起了沈家最近发生的事,便一股脑说给了舒阁老听。
舒阁老喜怒不形于色,也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没有把沈清月的事当成一般的闲话来听,他听了柳氏昧嫁妆等事,从结果倒推,不禁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这丫头没吃亏。
他很快又不笑了,沈清月现在没吃到亏,肯定是因为以前吃了亏。
以前沈家的这些脏事儿没传出来,他还以为沈世兴再怎么着会对亲生女儿好,如此看来,沈世兴连个父亲也当得不称职?
胡掌柜瞧着舒阁老,基本上能揣摩出他的心境,很适时地道:“姑娘这样懂事也好,能凭自己的能力过好,总比将来四处哭求得好。”
舒阁老想起自己的女儿,不置可否,眼神也黯淡了下去,很快他们就换了别的话题,聊起了湖广和沿海官员的事,周学谦父亲要丁忧,户部原先的位置便宜了别人,台州那边也有些不安生。
二人聊到深夜,俱都乏得打哈切才作罢。
舒阁老起身活动了下筋骨,道:“顾淮近来如何?”
胡掌柜跟着起身,道:“好像一直闭门不出,在家中读书。”
舒阁老满意地点了点头,负手而立,道:“今科举子里,能胜过他的没有几个……若他能中进士,殿试上我就能给他一个人情了。”
殿试评卷,是要十位考官勾画十卷,有圈、尖、点、直、叉,五个等级,唯有超过六个一等“圈”的好文章,才能入天子的眼。
评卷为了防止作弊,避免考生成绩相差太大的情况出现,还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圈不见点,点不见直”,也就是说,如果第一个评卷官给考生的卷子打了“叉”,后边的评卷官不能再给“圈”。
若是有一个评卷官给了“叉”,后边有人给“圈”,其中一个,要受到非常严格的处罚。
没有官员一身正气到为了一个考生,和同僚闹个你死我活。
若顾淮的卷子一开始就被人画了“叉”,便不可能划为一等卷子,也就罢落了。
舒阁老是第一个评卷的人。
今科举子来投靠他的很多,他中意的很有几个,顾淮是其中之最。
舒阁老抬了下眉毛,忽然想起来道:“他从前是不是县试、院试、府试都是第一?”
胡掌柜点了下头,道:“正是。”
舒阁老一下子就精神了,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若顾淮能中了会元和状元,岂不是开国以来头一遭!
若真如此,顾淮的名字肯定是要载入史册的,即便他以后没有半点功勋,也会流芳百世。
何况,他现在只是潜龙在渊。
舒阁老又问了句闲话:“他定亲了没有?”
胡掌柜答道:“好像还没有,小的回去侧面问一问。”
舒阁老颔了首,胡掌柜连夜赶了回去,没有被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