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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3 Pluto and Car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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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的刀,刀刀割他的肉。

    季星临收回思绪,抬起头。教室里,时小多对周楚屹笑了笑,小虎牙露出来,可爱得近乎孩子气。

    她很好,应该去遇见更好的人,而不是困在他这里。

    季星临转过身,朝来时的方向走,悄无声息,没人知道他曾来过,也没人注意到他的离开。阳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像一袭深色的战甲,追随着落寞的将军。

    〔31〕

    刨去上课溜号、偷吃零食等小问题,时小多勉强算个好学生,逃课之类大逆不道的事,她还真没干过,有点儿胆怯。

    鹿溪倒是利落,攀着黑色栅栏上的尖顶,一跨一翻,眨眼便跳了出去,站在外面唱劳动号子给时小多鼓劲:“同志们加把劲啊,嘿嘿哟啊!翻过这堵墙啊,嘿嘿哟啊!”

    时小多险些崴脚,透过栏杆间的缝隙往鹿溪嘴里塞了一颗话梅,道:“快闭嘴吧您!”

    周楚屹身上还背着处分,再逃课就是死路一条,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热闹,说:“要不,我帮你借个梯子吧?”

    时小多回头瞪他:“梯子都收在后勤老师那里,你要怎么说——老师,梯子借我用用,我翻个墙,回来的时候给你买手抓饼!”

    周楚屹起哄:“这主意真不错!”

    时小多不想理他,伸长手臂攀住栅栏向上爬,衣摆蹭上去,露出一截莹白的腰。周楚屹叹了口气,脱下外套裹在她腰间,嘴里絮叨着:“洗干净再还给我,我有洁癖的!”

    时小多小脸一红,手忙脚乱地翻过栅栏墙,跳了出去。

    两个姑娘翻墙出来,就近上了一辆公交车。

    时小多靠着鹿溪的肩膀睡了一觉,醒来时,公交车刚好到站。时小多揉揉眼睛,连站牌都没看,拽着鹿溪下了车。

    公交车停在一条青石小巷的巷口,巷子很深,左右店铺林立,大多是做古玩和玉石生意的。鹿溪买了两支冰激凌,递给时小多一支草莓口味的。

    两个姑娘说说笑笑,顺着青石小路慢慢走,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个中年男人,衣服很脏,头发油腻腻的。那人“扑通”一声跪趴在地上,握住时小多的脚踝,哀求:“姑娘,给口吃的吧,我太饿了。”

    时小多尖叫着向后退,男人握得很紧,手指顺着小腿向上爬,死活不肯松手,快把两个姑娘吓哭了。

    僵持间,有什么东西飞过来,摔在青石地面上,紧挨着中年男人的脑袋,飞溅的碎片险些划伤男人的眼睛。那男人直接跳了起来,脏话成串地往外冒。

    鹿溪拽着时小多的手臂将她护在身后,同时,听到一串脚步声。一只肥头大耳的狸花猫先跳了出来,后面跟着一道深色的影子——很短的寸头,靠近耳朵的位置剃出两道斜纹,露出青色的头皮。

    那人身上似乎笼罩着某种光芒,干净、纯粹,英俊至极。

    〔32〕

    池树个性懒散,睡到中午才起,洗漱完毕,叼着烟升起卷帘门,正看到衣着褴褛的男人拦住了两个女孩的去路,手上的动作不太规矩。

    青石小巷位置偏僻,又是工作日,连个路人都没有。池树在店里转了一圈,全是玉器,太贵,不能砸。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巴掌大的紫砂壶,他眯了眯眼睛,瞄着中年人的脑袋,扬手将紫砂壶扔了出去。

    准头有点儿偏,紫砂壶摔在青石地面上,碎成残片。

    男人跳脚骂街,骂得不堪入耳,池树也不生气,将烟头按熄在空的可乐罐里,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那只叫池小五的狸花猫自架子上跑下来,顺着裤腿爬上池树的肩膀,翘着尾巴蹲在池树的肩头。

    池树走到近前,男人见他身量单薄,哼了一声,骂得更起劲,一句比一句难听。

    池树出手如电,一把攥住男人的衣领,手背上青筋暴起,似嶙峋的沟壑。男人只觉喉头一紧,险些背过气,成串的脏话也都断了声息。

    池树脸上带着点笑,他掰着男人的下巴,强迫他转过头,指着蓝田居,说:“看到那间铺子了吗?我开的。以后没饭吃没水喝,可以到店里找我,我请你吃饭,别对着小姑娘卖惨,会吓着孩子的。再者,男女授受不亲,管好你的‘爪子’,不然,我不介意帮你剁了它!”

    池树手上用了阴劲,把男人的下颌骨掐得咯咯作响,只是听着都觉得心惊。那男人再不敢叫骂,灰溜溜地跑了。

    行动间,鹿溪注意到池树的手臂肘关节内侧,有一道两寸长的伤疤。疤痕凸起,狰狞虬结,看样子受伤不轻。

    池树把狸花猫从肩膀上抓下来,抱在怀里顺了顺毛,看向两个姑娘,懒散道:“连声谢谢都不说吗?我这个好人做得也太没成就感了。”

    鹿溪和时小多同时弯腰。

    鹿溪说:“谢谢哥哥!”

    时小多说:“谢谢叔叔!”

    池树:我看起来那么老吗?

    不等池树纠正,身后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你们怎么在这儿?”

    〔33〕

    何甜甜发色偏深,梳成马尾,十分秀气。她先是跟鹿溪和时小多打了招呼,然后看向池树,说:“池哥,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季星临的同学,之前来给他送过卷子的。下午有一场临时增加的化学测验,老师来通知时季星临不在。他最近旷课旷得比较多,我怕他会错过考试,又没有他的电话号码,联系不上他,才特意跑过来。”

    鹿溪嗤笑一声:“你是来传消息的,还是来告状的?旷课旷得比较多——有这句话垫底,姓季的今天准挨揍!”

    何甜甜脸色一变。

    池树吹了声口哨,笑道:“既然都是小临的同学,不如进来喝杯茶。”

    时小多站在原地没动,池树看她一眼,说:“我叫池树,季星临的表哥,不是坏人。”

    时小多还堵着气,心想,你不是坏人,可你表弟是!她向池树鞠了一躬,说:“谢谢池哥帮忙,下午有考试,我要提前回学校,茶就不喝了。我也麻烦您转告季星临,我的字不是丑,而是自带马赛克,有保密性的,他看不懂,是因为他智商不够!”

    说完,时小多拽着鹿溪转身便走,没走出几步,迎面撞上另一道身影。

    季星临跨在单车上,单脚撑着地面,说:“保密性?你以为你写的是莫尔斯电码吗?”

    时小多不理他,要绕过去,季星临挪了下单车的前轮,截断时小多的路,犹豫片刻,说了句:“以后,别逃课。”

    鹿溪甚是诧异地看了季星临一眼,心想,少爷,您逃过的课比地球外圈的香飘飘还多,怎么好意思劝别人不要逃课。

    季星临那负无穷的情商再度起到拖后腿的作用,怀揣着好意说了句特别不中听的话:“你跟我不一样,比较笨,不适合逃课。”

    鹿溪:“……”

    时小多肺都要气炸了,一脚踹在季星临的单车上,吼他:“让开!”

    季星临踉跄了一下,前轮歪斜,时小多趁机跳了过去,走得头也不回。

    鹿溪跟在时小多身后,自季星临身边路过,拍着他的单车把手说:“跟你相比,周楚屹都变成嘴甜小可爱了!”

    语罢,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嗯,备忘录里的“季星临罪行全记录”又可以加上一笔了——×月×日,季星临嫌时小多笨,损害同学尊严,造成恶劣影响,记大过一次!

    时小多渐行渐远,季星临看着她的背影,懊丧地抿起嘴唇。

    他好像又说错话了,应该先道歉的。

    转头看见何甜甜还站在那里,季星临习惯性皱眉,道:“有事吗?”

    何甜甜有点儿紧张,搓着手:“我是来告诉你下午有考试,不要错过。”

    季星临点点头,顿了一下才想起来要道谢,于是开口:“我知道了,谢谢。”

    何甜甜犹豫一会儿,试探着问:“你有时间吗?我有几道物理题不会做,能麻烦你给我讲一下吗?”

    蓝田居面积不大,桌椅之类都在后面的小院子里,何甜甜只能把卷子放在玻璃柜台上。季星临扫了眼题目,几乎没有思考,就开始在草稿纸上写解题步骤。

    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季星临的侧脸雕塑般精致,握笔的动作和写出的字都十分好看。何甜甜有点儿走神,视线游移在季星临的脸与手之间,心跳乱七八糟。

    题目解到一半,季星临突然搁下笔,说:“你回去吧,这道题没有讲解的必要了。”

    何甜甜一愣,小声问:“是我太笨了吗?”

    “跟智商没关系,是心思。”季星临说,“你的心思不在题目上,我讲了你也记不住,何必浪费时间。”

    何甜甜僵在那里,脸颊涨得通红。

    池树坐在门口的藤椅上,揉着狸花猫的下巴笑出声音,他想,季星临这家伙啊,有时候笨得气人,有时候又聪明得可怕,真是一个神奇的矛盾体。

    〔34〕

    时小多和鹿溪逃掉了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午休时溜了回来,一进教室就看见季星临坐在位置上,指间绕着一支笔。他戴着耳机,侧脸看向窗外,鼻梁撑起利落的线条。时小多脚下一转,从教室里绕了出去。

    她还堵着气呢,暂时不想看见那家伙。

    八班是特长班,体育生和艺术生凑在一起,就像养了一窝鹦鹉,叽叽喳喳,热闹非凡。教室门开着,一群人聚在讲台上,好像在研究什么,争论不停。这个说,你给它喂点吃的,感觉它快饿死了;那个说,水呢,再倒点水,没有水乌龟会死的。

    时小多没看到鹿溪也没看到周楚屹,好奇心作祟,伸长了脖子朝人堆里看了一眼。

    桌子上摆着个玻璃缸,一只扁壳子的小乌龟前爪伸直,攀着玻璃缸的边沿万分艰难地挂在那里,有人拿着水瓶往里加水,还有人深情感慨:“它不愿意沉到水底,是不是舍不得我们啊?”

    时小多摸摸鼻子,站在人群外提醒了一句:“这是只饼干龟,也叫石缝陆龟。陆龟沉到水底是会淹死的,所以,它不是舍不得你们,而是在逃命。”

    正往玻璃缸加水的男生尴尬地住了手,瞪着时小多嘀咕了一句:“多管闲事。”

    时小多没生气,好脾气地告诉他:“这种龟喜旱怕湿,你最好准备一个饲养箱,底部铺上钙砂和压缩纸粒,用紫外光照明设备保持十二至十四小时的直接阳光照射。恒温低湿,可以用陶瓷加热灯保持温度。”

    加水的男生成绩不行,什么恒温什么光照,听得他脑壳疼,有种智商及常识被双向碾压的挫败感。男生面子上挂不住,抬手一挥,斥道:“真啰唆,唐僧念经一样,烦死了。一只破乌龟,能活就活,不能活抓紧去死!”

    男生一挥手,险些打到时小多的鼻子。时小多只觉领口一紧,有人拎着她朝后退了两步。

    周楚屹刚打完球,在卫生间草草洗了把脸,额前的刘海上还沾着水汽,一双眼睛光灿明锐。他看了男生一眼,似笑非笑:“把陆龟往水里扔,你还挺有理!乌龟落在你手里也算倒霉了,它要是会说话,肯定指着你的鼻子骂你脑袋有坑!”

    男生大概有点儿怕周楚屹,脸颊涨得通红,却没回嘴,抱着玻璃缸以及挂在上面的饼干龟转身走了。

    时小多忧心忡忡:“老夫掐指一算,‘小饼干’命不久矣。”

    周楚屹打量她:“你到底是哪个出版社出版的‘百科全书’啊?花草认识,乌龟你也熟。”

    时小多懒得跟他贫,把手上的衣服递过去:“校服,还你。”

    周楚屹“啧”了一声,手插口袋不肯接,道:“洗干净再还我。”

    时小多脸颊鼓起来:“我只是披了一下,又没有穿脏!”

    周楚屹挑眉:“没有脏也要洗,这是礼貌!”

    时小多毫不犹豫道:“我没礼貌,也没素质!”

    说完,她把衣服往周楚屹怀里一塞,转头就跑。

    周楚屹伸手一抓抓了个空,笑着道:“你属耗子的吗?溜得真快。”

    〔35〕

    时小多一路小跑,没看路,不小心与人撞在一起。季星临迅速移了下手的方向,杯子里刚泡好的速溶咖啡避过时小多悉数泼在他自己身上,烫得他皱了皱眉。

    时小多吓了一跳,立即道歉:“对……对不起。”

    季星临摇摇头,语气冷淡:“没关系。”

    咖啡将衣服染得一塌糊涂,时小多抽出纸巾按在被弄脏的地方,她正要说话,掌心忽然感受到一阵急速的跳动。

    扑通,扑通……

    隔着薄薄的面巾纸,她按住了季星临的胸口,也按住了少年蓬勃的心跳。

    扑通,扑通……

    时小多像是中了定身术,忘了言语,也忘了动作。她抬起头,视线透过浓密的睫毛向上游移,先是看到少年下颌,接着是嘴唇,然后是鼻梁高挑的弧度。

    两个人身高有落差,季星临微微低头,目光掠过毛茸茸的额发,落在时小多的眼睛上。

    她的眼睛很好看,映着光,亮闪闪的,像宝石。她的鼻子小巧,嘴唇的形状也很漂亮,笑起来时,会露出两颗很可爱的小虎牙。

    昨天放学时,季星临自体育馆外路过,有几个男生在搬运动器械,他听见他们小声议论,五班新转来一个女孩,有小虎牙,笑起来特别可爱。他们笑闹着说看谁最先要到她的联系方式,他们将她当成打赌的对象。

    季星临答应过池树,也答应过季怀书,再不动手打架,可是,那一刻他险些控制不住。暴躁与凶戾张开黑色的翅膀,他站在翅膀中央,像故事里的修罗。

    季星临一脚踹在器材室的大门上,“嘭”的一声,动静惊人,几个男生吓了一跳。季星临站在门口,挡住了大部分光源,阴影落在脚边,拖出一条长且幽暗的影子。

    几个男生齐齐咽了口口水,什么都还没说,气势上已经被压了一头。

    季星临双手插在口袋里,声音沉而低缓,他说:“离她远点。”

    男生们互相对视一眼,嗫嚅着点头,甚至都没搞清楚这个“她”指代的究竟是谁。

    季星临也不解释,踩着渐落的夕阳转身走人,阴影跟在他身后,如同一袭深色的战甲。

    这些小事季星临不说,自然没人告诉时小多,她还不知道自己又被保护了一次。

    时小多的掌心停在季星临的胸口,季星临恍惚觉得心跳有一瞬的停顿。下一秒,他想都没想,一巴掌抽在时小多的腕上,“啪”的一声,既清且脆。

    时小多“哎哟”一声,疼得缩了一下,腕上晕开一小块红,小声嘀咕:“手劲真大。”

    季星临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下手这么重,他有点儿尴尬,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身进了卫生间,留下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时小多揉着手腕,突然想起来,她还在生气哎……

    上午她还气得半死,半天的时间都不到,又对着人家的脸发起呆来。

    时小多抱住脑袋,敲西瓜似的狠敲了两下——时念同学,你清醒一点儿!

    卫生间里,季星临打开水龙头,掬起一捧凉水泼在脸上。

    他讨厌失控的感觉,无论愤怒还是心跳。他不可以再失控,绝不可以。

    〔36〕

    化学课在下午第二节,用来考试。试卷的题量不算大,但是出题的角度有点儿偏,难度很高。时小多一边做题一边咬笔头,唉声叹气。

    季星临情商直逼负无穷,在理科方面却天赋惊人。物理老师被他气得半死,提到成绩,也不得不竖起拇指,赞一句“后生可畏”。

    选择、填空、实验分析,大大小小一共三十道题,季星临全部做完后看了眼腕表,只用了半堂课的时间。

    他实在无聊,拿出魔方转着玩。小方块在他手中瞬间打散又瞬间复原,快得不可思议。化学老师自季星临身边路过,拿起他的卷子看了两眼,没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比了下拇指。

    时小多被一道填空题绊住,方法用了千百种,就是算不出答案。她颓丧地向后靠,椅背撞上季星临的桌子,桌面狠狠一颤。

    季星临抬起头,他个子高,视力又好,一眼扫过去,将时小多铺在桌子上的试卷看了个大概,不由得叹气。

    真厉害啊,拢共六道选择题,三道都做错了。

    季星临难得管一次闲事,他伸长腿,在桌下踢了踢时小多的椅子,压低声音:“选择……”

    不等他把话说完,一个小纸团自前方飞过来,“咻”地砸在他的桌面上。

    季星临愣了愣,拆开一看,纸团上写着一排答案,不仅有选择题,还有填空题。

    那丫头竟然以为他要抄她的卷子……

    季星临再次叹气,他将纸团上的答案订正了一遍,正要原路扔回去,教导主任自后门外路过,刚好看见,咆哮:“季星临,你干什么呢?”

    全班四十多个脑袋齐刷刷向后,时小多跟着向后转,看见季星临手上的纸团,脸色一白。

    教导主任训斥:“你打算传答案给谁?破坏考场纪律,你胆子倒不小!回去写份检讨,星期一交给我!”

    不等季星临反应,时小多站起来,坦白从宽:“老师,你误会了,是我主动传答案给季星临的,责任在我,检讨由我来写吧。”

    所有人都一脸惊讶,何甜甜的眼珠子险些从眼眶里掉出来。

    学霸给别人传答案不稀奇,主动给学霸传答案的,是怎样一种思想境界啊。

    季星临无奈道:“我也一道写吧,都有责任。”

    时小多脑子短路,嘀咕了一句:“这是写检讨,又不是写情书,还要男女搭配吗?”

    教室里一阵哄笑。教导主任脸都绿了,时小多罪加一等,检讨书的字数比季星临的多了百分之三十。

    〔37〕

    化学课结束后是自习,季星临一向是能逃则逃,今天却格外安分,闷在教室里转了四十分钟二阶魔方,瞬间还原又瞬间打散,快得像在变魔术。

    何甜甜偷瞄了几眼,只觉眼花缭乱。

    时小多戴着耳机写检讨,放学铃响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没走,季星临也没走,慢吞吞地想,他似乎应该向他的小前桌道个歉。

    先是说人家矮,后来又说人家笨,中间还夹杂着一句“字写得比大象拿鼻子甩的都不如”,时小多不但没拎刀砍他,还在考试的过程中给他传小字条,算得上脾气顶好了。

    可道歉是一门技术活,季星临没练过,手生,搞不好又要弄巧成拙。

    犹豫一会儿,季星临拿出手机,点开百度APP,在搜索框里输入词条——如何向女生道歉?

    相关界面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其中一条写着——道歉要掌握方法,还要有趣味性。

    趣味?

    季星临调动起他为数不多的情商,仔细想了想,然后看了眼身后的黑板。

    那块黑板是做板报用的,旧板报已经被擦掉,新的还没画上去,此刻一片空白,季星临伸手拿起一根粉笔。

    直到暮色四合,时小多才从位置上站起来,整整八千字的检讨,写得她腰酸背痛。教室里已经没人了,她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收拾书包时向后瞄了一眼,不禁一愣。

    教室后墙的黑板上画着一个鞠躬作揖的火柴人,右下角有落款——季星临敬上。

    这意思是要跟她道歉?

    当面说声对不起会累着你吗?

    时小多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笑。

    池树不仅会做玉雕,还会做玉石修复,手艺不错,在圈子里有点儿名气,傍晚时有人慕名而来。

    池树吃过饭就钻进了工作室,门上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

    季星临一边看店,一边背单词,他放下英语课本,接过客人递来的手帕,里面躺着两截玉镯残骸。

    来人十分宝贝这只摔坏了的玉镯,就水头和润度两个话题向季星临介绍了半天,形容词之多,能凑成一篇抒情散文。

    季星临灯都没照,直截了当道:“岫玉,价格偏低,修复的费用可以买两百多只新镯子了。”

    言外之意,您不如直接买个新的。

    客人脸色一变,像是要掀翻季星临的头盖骨,气势汹汹地吼:“毛头小子不识货,这可是冰种!市价将近六位数!”

    季星临的字典里就没有“委婉”这个概念,面无表情地补刀:“六位数?按日元算,也是天价了!”

    客人被噎得脸色通红,敲着店里的玻璃柜台怒斥毛头小子有眼无珠!

    季星临被吵得心烦,随口应了一句:“这么值钱的宝贝,您还是到别处做修复吧。”

    客人倔脾气上来,非要季星临承认自己眼拙,看不出镯子用料极佳。还说这镯子是资深古董收藏家林娉然女士亲自鉴定过的,嘲笑季星临连林教授的名字都没听过,就敢班门弄斧,实在太过可笑。

    季星临嘴皮子功夫不过关,吵架是他所有技能里最薄弱的一项,索性闭口不言。客人掐住季星临的短板,越发咄咄逼人。正纠缠,门外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林娉然,古董收藏家、鉴赏家,擅长古陶瓷及玉器的研究鉴定,B大艺术学院客座教授。”时小多走进来,探头看了眼帕子里的玉镯,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这种品相的玉器,是没有机会被林女士鉴赏的。有价无市就更谈不上了,往多了说,也就约等于三瓶止咳糖浆!”

    客人险些背过气去,眼睛一转,一口咬定时小多是季星临的“托儿”,他们联手做套,恶意压低价钱,是为了将宝贝从原主人手里骗走,这是一个阴谋!

    季星临气得想笑,理都不理。

    时小多屈指在柜台上敲了敲,说:“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拍张照片发给林娉然教授,让林教授在线鉴宝。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在林教授眼里,这种品相的岫玉,可能连三瓶止咳糖浆都不值,最多一瓶半!”

    客人眼睛一瞪:“小娃娃真能吹牛,你怎么会有林教授的联系方式!”

    时小多摊手:“因为她是我妈!”

    〔38〕

    客人离开蓝田居时,依然咬定季星临不识货,气势倒是比先前弱了许多,时小多那句“她是我妈”,一招绝杀。

    季星临倒了一杯热水,又往杯子里加了片柠檬和一点儿蜂蜜,然后将其放在时小多手边。

    时小多看他一眼:“黑板上的小人是你画的?”

    季星临摸摸鼻子,“嗯”了一声,听起来好像有点儿不好意思。

    时小多家中双亲都是教授,她有样学样,脸板得像个教导主任。季星临个子高,时小多必须仰着头看他,非常影响气势,索性抬手一推,把季星临推得跌坐在藤椅上。

    居高临下的角度,让时小多找到一点儿教训孩子的感觉,她说:“知道自己错了,想向我道歉?为什么不当面说?画个火柴人,是想让我看图说话发挥想象力吗?这样很容易让我误解你没有诚意!”

    季星临抬头看着她,眼睛和泪痣都带着干净的感觉,犹如子夜时的碎星,他问得诚恳:“我应该怎么做?”

    时小多被堵得火冒三丈,有那么一瞬,她真的怀疑季星临是在跟她抬杠。

    可是,看着那双纯黑至剔透的眼睛,时小多突然反应过来,他不是在抬杠,也不是在反讽,而是真的不懂。

    不懂如何讨人喜欢,不懂如何与人相处。

    这世界,有人长袖善舞,就有人不通世故,那不是错。他不懂,就教他去懂;他不会,就让他慢慢学会,别放弃,也别嘲笑,人哪,都是一步步长大的。

    时小多很快冷静下来,她在季星临面前蹲下,与他的眼睛保持平视:“做错事情要说‘对不起’,你之前对我很凶,还在大家面前嘲笑我字写得丑,这算不算做错事?”

    季星临下意识地回复:“对不起。”

    “不要低头,”时小多说,“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即便对方是盲人也要这么做,这是礼貌,也是尊重,懂吗?”

    季星临难得乖顺,身上毫无戾气,黑色的眼睛如琉璃般纯粹,泛着星星点点的光。他抬起头,眼角下的泪痣清秀,看着时小多的眼睛,语气真诚:“之前多有冒犯,对不起。”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很难不心动,时小多觉得自己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画地为牢。

    她移开视线,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喉咙,说:“看在你认错态度还算良好的分上,我原谅你了!以后,有不会做的题也可以来问我。”

    前半句还好,后半句把季星临搞得一愣:“什么?”

    谁向谁问问题?是他听错了,还是她说反了?

    “你上课的时候总睡觉,是不是基础没打好,跟不上老师讲课的进度?”时小多认真道,“从现在开始努力,还是有机会把成绩追上来的,我会帮你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就着时小多的话音,季星临回忆了一下他近期的所有考试成绩——最差的一次是年级第五,他迟到了将近半个小时,被扣掉二十分,以示惩戒。

    季星临眨眨眼睛,想着,他的成绩好像也没什么进步空间了。想归想,季神难得情商在线,不忍拂了这份好意,于是点头:“麻烦你了。”

    时小多笑了笑,露出两颗特别可爱的小虎牙。她看一眼腕表,说:“时间还不算太晚,今天发的数学卷子做了吗?哪里不会,我给你讲讲。”

    季星临想说那张卷子我看了,全是重复的题型,没必要再做一次,浪费时间。可时小多的表情太真诚,季星临说不出扫兴的话,他将藤椅搬到门外,在空出来的地方支了张小木桌。

    时小多拿过季星临的卷子,不出所料,干干净净,叹气道:“同学,你的学习态度应该端正一下了。”说完,她拍拍身边的空位,“你坐啊,站在那里,我怎么给你讲题?”

    除了池树和姑姑,季星临鲜和人挨在一起,有些别扭,还有一些含义不明的紧张。他将小板凳向旁边踢了踢,坐在了离时小多稍远些的地方。

    季星临在她对面坐下。

    时小多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味,顺嘴问了一句:“你用什么牌子的沐浴露?橘子味的吗?很好闻!”

    季星临身上不是沐浴露的味道,而是橘子糖的味道。他会喜欢上橘子味的水果糖,正是源于童年时的那次意外。眼下,他并不想让时小多认出他就是当年的小男孩,于是闭着嘴巴没出声。

    时小多看他一眼,歪着脑袋,玩笑道:“你上辈子一定是河蚌,不爱说话,紧闭着嘴巴,其实偷偷在肚子里藏了漂亮的小珍珠。”

    这个形容太过可爱,季星临脸上浮起一点儿红,他不自然地敲了敲桌面:“讲题吧。”

    数学卷子还是老三样,填空题、选择题和解答题,时小多在草稿纸上写下公式和步骤。

    其实,时小多的字不算丑,只不过带着很重的稚气,小学没毕业似的。季星临有点儿跑神,想着,如果说字如其人,那么,这丫头大概从来没有长大过,一直是没心没肺的小姑娘。

    她一定拥有很多宠爱,被保护得很好,所以,才会有那样饱满的善良。

    有碎发从时小多耳后掉下来,被风轻轻吹动,带起刚刚好的温柔。

    季星临抬起眼睛,视线掠过时小多的睫毛,纤长浓密,眨眼睛的时候特别灵动,像是有光在闪烁。

    他看得入了神,视线良久未动。

    〔39〕

    时小多的逻辑思维和空间感都有点儿弱,前面还好,讲到解答题里的几何证明就力不从心了。她用铅笔在示意图上画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线,也没能得出想要的结论,难免沮丧。时小多有个坏毛病,咬笔头,发呆时咬,心情不好时咬,做不出题来时恨不得将整根铅笔生吃了。

    季星临皱了皱眉,非常想掐着时小多的下巴,板一板她这个坏毛病。细长的指尖在草图上点了点,季星临试探着提醒:“要不要在这里画一条辅助线,然后建立空间坐标系……”

    时小多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到底是谁给谁讲题啊……

    季星临偏过头,抬手挡了挡脸,藏住唇边弯起的弧度。

    “其实你很聪明的,只要认真做题,一定会有进步!”时小多笑眯眯地伸出手,放了一颗糖在他面前,“这是奖励!”

    水果糖,橘子味的,和以前吃的不太一样,大概是换了包装。

    时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海棠繁盛的日子,娇软可爱的小姑娘躲在他怀里,唱歌给他听——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

    慢慢张开你的眼睛

    看看忙碌的世界

    是否依然孤独地转个不停

    ……

    他蒙住她的眼睛,保护着她,像行星环守护着小小的星球。

    季星临剥开糖纸,将水果糖塞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在舌尖上跳开。

    时小多弯着眼睛:“好吃吧?我从小最喜欢吃这个味道的水果糖!”

    季星临没说话,心里却有个声音,我也喜欢这个味道,在认识你之后。

    〔40〕

    一张卷子讲完,天色暗下来,时小多站起身,说:“我该回去了。”

    季星临也站起来:“坐公交车回去吗?我送你到车站。”

    时小多背上书包,突然想到什么,朝季星临伸出手:“我可不是免费补课的,要给工钱!”

    季星临笑了笑,出奇地温和,他问:“你想要什么?”

    时小多皱起鼻子,赌气似的:“我想要你通过我的好友验证!”

    季星临一愣,拿出手机,笑着:“你倒挺记仇。”

    通过申请,季星临看了眼时小多的头像,一个啃鸡腿的小女孩,大概是自己画的,线条有些歪扭。

    公交站就在巷子口,没多远。

    季星临问她要坐哪一路车回家。时小多可选择的公交车有三路,她想了想,说了车次最少、车速最慢的那一路。

    难得独处,多待一会儿嘛!

    天气好,晚霞格外漂亮,公交车迟迟不来,有人在站台上吃章鱼烧,浓郁的香味顺着风向飘过来。时小多视线游移,忍不住多瞄了几眼。

    看起来很好吃啊,放了好多柴鱼片,酱汁也足。好像没放酱油,可惜了,淋点酱油会更好吃的……

    季星临注意到时小多的神色,见她眼巴巴地盯着人家手里的章鱼烧,觉得好笑。他说了声“等我一下”,然后转身走开,再回来时,手上拿着一份一模一样的章鱼烧。他将章鱼烧递到时小多面前:“尝尝看,很好吃。”

    时小多脸上一红,暗暗唾弃自己,真是太没出息了。

    新鲜出炉的章鱼烧,又香又软,时小多眼睛弯着,露出两颗小虎牙,连连点头:“嗯,好吃!”

    她一笑,季星临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变好了。

    时小多没留神,酱汁沾在嘴角上,季星临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

    看到纸巾,免不了想起那杯翻倒的咖啡和掌心下少年蓬勃的心跳,时小多的耳尖上烧起一点儿红,像做了坏事的小狐狸。

    不知打哪儿跑来一只流浪猫,绕在季星临脚边转圈。季星临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块牛肉干,掰碎了喂给它,然后抓了抓小猫下巴上的绒毛。

    时小多想起在学校小路上看到的那一幕,他也是这样细致温和。

    那句话说得一点儿没错,这家伙就是一只河蚌,外表冷冰冰硬邦邦,却偷偷在肚子里藏了漂亮的珍珠。

    公交车进站,时小多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推开车窗,朝季星临挥手,笑着说:“周一见!”

    季星临不是一个热情的人,他单手插在口袋里,表情很淡。直到公交车开走,他才慢慢浮起一点儿笑,低声应了一句:“嗯,周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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