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训丨导念毕,张教授对诸生道:“曾渔是学政大人拔擢的遗才,这样的文章他当之无愧——蒋元瑞你有何话说?”
蒋元瑞心里清楚论八股文他和曾渔没得比,但他还是搞不明白曾渔怎么就是学政大人拔取的遗才了,一头雾水啊,但这个时候也不敢再多说,垂首无语。
张教授道:“蒋元瑞,自四月进学以来,学业荒废,不思进取,接连两次月考考在末等,今日更是未能完篇,似这般顽劣不服管教的生员,本教官将提请学政大人予以革除功名——好了,本月月考结束,都回去吧,平日在家也要每日读书作文,不得懈怠。”
诸生向教官行个礼,都各自散了,只有蒋元瑞待在明伦堂上不走,见张教授步出堂外,他赶紧追上去,陪笑道:“张先生,那曾渔的确殴打了学生,是以学生见之则怒,实无意冒犯先生,万望先生不要怪罪,学生明日有薄礼送上。”
蒋元瑞虽然不大相信张教授会提请学政革除他生员功名,仅仅是几次考在差等而已,又不是作奸犯科,何至于就要革除功名,料想是这张呆鹅想索贿,张呆鹅可恶啊,又打又骂又恐吓——
“你还敢当堂行贿教官,”
张教授梗着瘦长脖颈怒视蒋元瑞,一脸的浩然正气:“来人,把蒋元瑞叉到府衙去问罪。”
蒋元瑞吓了一跳,赶紧求饶,不敢多说,灰溜溜出了儒学大门,心里无比苦闷,不明白今日怎么就这么倒霉,在府学街漫无目的走了一段路,张教授最后那句话突然冒上心头——“果然是靠舞弊进学的败类”,这话什么意思,是随口一说,还是他当初五十两银子舞弊之事泄露了风声?
这样一想,蒋元瑞背心有点凉嗖嗖的,转念又安慰自己,广信府院试已经过去三个月,他进学早已成定局,不会再有反复,现在就是要巴结好这个张呆鹅,别看张呆鹅正气凛然的样子,若真如此廉洁,以前也不会收他送去的永丰土产了,也许是这张呆鹅贪得无厌,土产看不上眼,看来还得送银子
想明白了这件事,蒋元瑞心下轻松了许多,现在得搞明白曾渔小子怎么就突然成了生员了,上次在安民门外让这小子逃脱,两个多月没见踪影,据谢子丹说曾渔也没回石田,曾渔与其兄嫂闹翻了,看来是逃亡他乡了,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又回来了,还成了府学生员,害得他今日这般挨打受骂,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卑鄙者往往把别人想得和他一般卑鄙,这蒋元瑞就想曾渔能摇身一变成秀才定然也是通过舞弊得来的,他要揪住曾渔的把柄所曾渔往死里整。
吴春泽家住县城北门外,这里走过去有三、四里路,蒋元瑞雇一顶轿子往北门行去,坐在轿上颤悠悠想心事,行至谯楼下,突然听到有人骂道:“你这两个歪货,昨日为何半路撇下我”
轿子停了下来,轿夫分辩道:“祝少爷,这可怪不得我二人,你那舅子要与你吵架,我二人怎好看着,当然要回避。”
蒋元瑞甚是烦躁,今日诸事不顺啊,坐个轿子也会遇到前主顾拦着轿夫吵闹的,怒气冲冲探头出来对那个油头粉面的家伙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轿子上坐的是谁”
自从进学成了生员,蒋元瑞在永丰本乡都是横着走的,谁家婚丧喜庆都要请他坐首席,孟子说养浩然之气,浩然之气很难养,而骄横之气短短三个月蒋元瑞就养成了,今日却受了这般憋屈,所以就向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发作了——
“啊,原来是蒋相公,在下不知这是蒋相公的轿子,冒犯了,冒犯了。”油头粉面者连连作揖。
蒋元瑞见这人认得自己,便住口不骂,打量了这人两眼,面生,问道:“你是哪位?”
油头粉面的男子谄笑道:“在下祝德栋,家住西门外祝家畈,蒋相公上回曾光临寒舍,蒋相公不记得了?”
这么一说,蒋元瑞记起来了,这油头粉面的家伙是曾渔小子的姐夫啊,怒气勃发道:“曾渔小子呢,我要找他算账。”
祝德栋见蒋元瑞对曾渔还这么记仇,心下暗喜,说道:“蒋相公,我也正要找曾渔小子算账,蒋相公请借一步说话。”
蒋元瑞记得上回这个祝德栋就是骂曾渔的,便问:“你要找曾渔算什么账?”
祝德栋作揖道:“在下想请蒋相公喝杯酒,连喝边谈,请蒋相公赏脸。”
蒋元瑞略一迟疑便答应了,下轿与祝德栋往附近的三江酒楼行去,自然也是不付轿夫工钱的,一个轿夫跟过去讨,蒋元瑞把眼一瞪:“才抬了几步路,就敢要工钱”
两个轿夫只好自认晦气,抬着空轿子往三江码头方向行去,码头那边过往客人多,总能找到主顾
夕阳西下,江水染金,码头上卸货装货忙忙碌碌,两个轿夫看到一条船上下来了几个人,赶紧迎上去问雇轿子不?
刚上岸的有七个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戴着圆帽、穿着曳撒,象是有点身份的人物,另有一个穿着窄袖绣花褙子的三十来岁妇人带着两个小女孩,还有一个大龄丫环和两个老仆——
那圆帽曳撒的中年男子对那妇人道:“兰妹,你和阿彤、阿炜三人乘轿吧。”转头问轿夫:“这里去祝家畈一顶轿子几文工钱?”
两个轿夫一听是去祝家畈,赶忙摇头道:“祝家畈不去。”抬了轿子就走,另觅主顾去了。
“这可奇了,祝家畈怎么就不去”
圆帽曳撒的中年男子正是曾渔的兄长曾筌,那穿着绣花褙子的妇人是曾渔的姐姐曾若兰,两个小女孩是曾若兰的女儿阿彤和阿炜,大龄丫环是曾若兰陪嫁丫头梅香,两个老仆一个是曾筌家的黎叔,一个是祝家的老善——
曾若兰六月二十八日带着两个女儿,还有老善、梅香离开祝家畈,二十九日傍晚回到石田曾家,向兄嫂哭诉丈夫的不良和妯娌之间的纷争,嫂子谢氏当时就显得很不耐烦,谢氏只想得好处不想惹麻烦,曾若兰不是回来送节礼却是来哭诉求助的,谢氏自是不喜,夜里吹枕边风叫曾筌不要管这事,曾若兰和祝家的事管不过来的,曾筌道:“若兰是我亲妹子,她在夫家受了委屈,我这个做哥哥的岂能不管,过两天我到县城请你大哥与我一起往上饶祝家畈走一遭吧。”
谢氏的大哥谢满堂是永丰县衙的典吏,谢家在永丰颇有势力固然是因为谢员外的生药铺做得不小,又有六个儿子,其实主要还是大儿子谢满堂这个刑科房典吏威风,永丰乡间小民见了谢典吏都是怕的——
谢氏恼道:“你有本事自己去,不要叫我大哥。”
曾筌便闷着头不说话了。
曾若兰在石田待了五、六天,不见兄长曾筌有何动静,嫂子谢氏整日摆着冷脸,曾若兰暗自饮泣,爹娘一死,这石田就不是她的娘家了,又想:“小弟曾渔现在不知去了哪里,小弟心肠热,他若在这里定会帮我,明知帮不上也会帮,唉,小弟、周姨还有妞妞现在何处呢?”
又等了两日,曾若兰待不住了,决定离开石田回上饶,娘家哥哥不帮她,她只有回祝家畈找祝氏宗族的长辈评理,只是那样真的很气馁啊,以后谁还会看得起她
就在曾若兰带着两个女儿动身时,曾筌叫上黎叔也一起跟来了,曾筌道:“哥哥陪你走一趟吧。
谢氏把大门“咣”的一声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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