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骁与刘渝这一对化名张埜俞庆的父子面面相觑,前者是玩世不恭,后者则是真心的后怕和庆幸,得亏不是自己。
这种言论激发的群情激奋是刘骁预料之中的,别说是当下了,就是七百年后的清末,革命党人提起天下是大家的,都要被驼背五少爷鄙夷,要被红眼睛阿义暴打,何况是宋末理学兴盛之时。
文人们出离愤怒,但商人们却不以为然,他们从实际出发,认为大宋的命运就该掌握在层层选拔或者说斗争中胜出的官员手中,总比指望皇家血统永远只出明君要强,但是商人地位不高,这种政治不正确的话私下说说也就罢了,万不敢拿到官面上来说。
在钱塘江码头附近的一处院落中,大元朝北安王手中拿着一份报纸陷入困惑,他贵为亲王,从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五十年前蒙古南下,掠走许多汉族大儒,在国内实行儒教治国,汉制与蒙古制混合使用,总体来说,还是汉制更加好用,儒家理学更是凝聚人心,统一思想,让天下人都能信服的绝佳工具,如今宋朝有衍圣公,元朝也有衍圣公,大元朝的三省六部更是高度克隆宋制。
而眼下,宋人竟然出了幺蛾子,要搞什么虚君,议会,这不是开倒车,学蒙古人么,以前蒙古人的最高权力机构就是忽里勒台大会,由宗王们选举出领袖来,事实证明,这一套并不好使,否则现在坐在皇位上的就不是忽必烈,而是阿里不哥了。
那木罕想不通,马可波罗更加想不通,东西方的差别实在太大,比如在他们西方,教会的权力几乎和君主是齐平的,但是在东方,别说是高僧了,就是国师也是君王说废就废的,所以他拿不出任何意见来。
而在大宋的皇族宗室眼中,这已经不仅是大逆不道的问题了,而是严重影响到他们的利益的不可接受的试探,谢堂连夜进宫面见谢太后陈述厉害,谢太后听了他一番话,也觉得甚为严重,悄悄将荣王赵与芮召进宫。
荣王是先帝的亲弟弟,当今官家的生父,已经快八十岁高龄的老人,走路都颤微微的,谢太后只比他小三岁,两位古稀之年的老人讨论起这件事来,都认为绝非空穴来风,应该是贾似道在为下一步的谋逆铺路。
荣王作为南宋头号大地主,和意图实行公田法的贾似道斗了半辈子,最终两人半斤八两,谁也没取胜,公田法的初衷是改善土地兼并严重带来的国家财政困境,将大地主的田产收归国有,必定影响到地主集团的根本利益,双方矛盾一度不死不休,最后是四川湖北的工业化解决了财政难题,大宋朝的国库因此充盈起来,有了钱就能发军饷,造军器,就能抵御蒙古人,这才为南宋续了二十年的命。
“太后计将安出?”荣王问道,他一直以来并不热衷争权夺势,是著名的好好王爷,但这并不证明他就是好欺负的,当年有人想用郡主的儿子魏官孙充作太子,为此赵与芮不惜杀掉亲姐姐的儿子,为自家傻儿子登基扫除障碍。
谢太后叹了口气:“哀家老了,后辈也都不争气。”
这是实话,赵家到了这一辈,做皇帝的是个傻子,外戚们也是人才零落,中青年梯队基本上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一个谢堂还是个知名的纨绔。
荣王说:“贾似道不也一样。”
谢太后冷笑:“人家可有个好女婿。”
荣王一怔,这话没毛病,贾似道是没有儿子,但女婿厉害啊,掌握京湖军政大权,这也是贾似道能屹立不倒的几个原因之一,手上有权,掌中有兵,还控制着言论,权倾天下一辈子,比曹操还曹操。
这场讨论没有任何结果,只是在太后和荣王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
民间的讨论和朝堂还是有区别的,当第二天鄂王家的幕僚以众所周知的化名在钱塘报上刊登署名文章之后,风向为之一变。
朝堂上的宰辅和台谏无一不是贾似道提拔起来的党羽,他们个个擅长揣摩上意,溜须拍马,以为这篇文章是相爷拿出来试水的,于是纷纷在各个场合发表言论,引经据典,分析考证,以他们的身份,自然不能公然附和,但是正儿八经的探讨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荣王再次进宫,与谢太后商议对策。
“太后,鄂王人在临安。”赵与芮说。
“王爷的意思是?” 谢太后故作矜持。
“仿照开禧三年旧事。”荣王做了个切瓜的手势,开禧三年,北伐失败,权相韩侂胄被杀,是皇后和史弥远联手做的事情,对具备威胁性的权臣进行肉身物理毁灭,大宋可不是第一回干了,再往前追溯,还有岳鹏举呢。
谢太后摇头,她不敢冒险,鄂王和岳飞当年的年纪差不多,四十岁年富力强,但绝不像岳飞那般愚忠,还总能弄出些新潮的玩意来,说不定架空君王这一招就是他想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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