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原,连兜裆布都剥走就太过分了。
有参谋分析,也许是清军想利用军装假扮我军搞偷袭,山口素臣深以为然,紧急制定各种对策,其实他们冤枉了清军,打扫战场如此彻底的是当地农民,他们太穷了,日军带血的军服可以洗干净穿,皮鞋可以拿到城里卖,膏药旗可以做尿戒子,拿兜裆布就纯属手贱了,不剥干净就觉得吃亏。
日军将战友的尸体堆积起来焚烧,骨灰装坛带走,全军上下,气氛肃然,胜利的狂喜被沮丧代替,就连最低级的士兵也能猜到,他们遇上了大麻烦。
又有敌情传来,通州失守,留守的一个中队全军覆灭,敌人打的是武卫右军旗号,袁字认旗。
山口素臣大惊失色,竟然是老对手袁世凯来了,以德国陆军为蓝本打造的武卫右军是清军中最为现代化的军队,与自家的第五师团不相上下,一个是百战疲兵,一个是刚加入战团的生力军,一场硬仗啊。
所幸手里还有五个完整的联队,弹药凑合凑合也能打一仗,那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吧。
山口素臣向手下军官面授机宜,清军意志薄弱,不耐苦战,不要和他们远距离对射,打一轮排枪就刺刀猪突,意思是像野猪一样蛮力冲锋,任何敌军都扛不住这种白刃冲锋。
其实山口没猜错,袁世凯的部队就是这样,双方在战壕里对射,能打三天三夜不休息,一来真格的就怂了,这回也一样,第一阵就输了。
袁世凯以军法处置,斩了退缩的军官,依然节节败退,好在败而不溃,撤退到下一个阵地继续接着打,从北京到通州,从通州到天津,步步为营,他有足够的战略纵深可以退,但第五师团有没有这个命就另说了。
山口素臣账面上的兵力还有八千人,战争不是下棋,军队不是一枚枚棋子,摆那儿是哪儿,打起仗来,沿途需要辎重队运送弹药粮草,占领的城市需要分兵驻守,四周两翼要有部队掩护,八千兵力是散在华北平原上的,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得了脚气病的伤号。
战斗的间隙,士兵们又在吞冷饭团,喝味噌汤,这回汤里没了妈妈的味道,有人问伙夫小岛君哪里去了,答曰战死了,有人亲眼看到小岛君被清兵砍了脑袋。
这顿饭,大家都难以下咽。
饭团是吃一顿少一顿,日军后勤线路已被切断,清军骑兵四下封锁,弹药粮草全都运不上来,师团部下令,节约粮食,每顿饭只许吃半个饭团,很多士兵怀里揣着的饭团早就馊了也舍不得吃。
士兵如此,战马更是如此,一匹马消耗的粮草比五个兵加在一起还要多,即便是只为维持生命,马匹每天都要进食自身体重百分之一点五的干草,如果是鲜草就要四倍的分量,草料消化的快,跑一圈又饿了,战斗期间就得吃精饲料,燕麦豆子之类才能保证马力充沛。
所以骑兵联队对补给的需求更大,吃不到精饲料,战马就得一刻不停的吃草,边吃边拉马粪,还怎么打仗。
养大牲口的不仅是骑兵联队,炮兵联队也有许多驮马,现在炮弹基本上打完了,大炮舍不得丢掉,拉弹药车的马只能浪费草料,还不如杀掉吃肉。
驮马被牵到空地上,打着响鼻,拿头蹭人,亲昵的样子让人舍不得下手,士兵是忍着眼泪朝自己的马头开枪的。
枪声此起彼伏,几十匹马被击毙,伙头军们开膛破肚,取出内脏,将马肝蒸熟了献给山口中将,将军阁下坚决不吃,他连饭团都不舍得吃,要省给伤兵们果腹。
忽然一声巨响,山口抬头看去,空中巨大的橘红色的火球比太阳还亮,是英国人赞助的侦察气球,充的是易燃易爆的氢气,一点就着。
空中的嗡嗡声比苍蝇还要可恶,那是清军的飞机,出勤率极高,一直在天上转悠,第五师团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视线,今天更是将侦察气球打爆了,敌我态势陷入更加被动局面。
与之对阵的武卫右军打的也很艰苦,这支军队成军以来就没打过硬仗,只在山东清剿过义和团,遇上第五师团,简直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要不是袁大人不惜血本,部队早就扛不住了。
袁大人治军极严,却又爱兵如子,军中只知袁大人不知皇帝,将校们更是受过武备学堂教育的科班军官,比淮军那种底层军伍杀出来的更懂得步炮协同,挖战壕,散兵线,火力配置,军事地图,总体说来,战斗力略逊一筹,是靠着士气和后勤顶着一口气败而不败。
第五师团和武卫右军就像是两个巨大的磨盘在对撞摩擦,润滑剂是两军的血肉生命,就看谁先撑不住。
第七天,山口素臣撑不住了,军中断粮,马肉也吃完了,他不忍心师团全军覆灭,将其余几面联队旗统一交给骑兵联队,命令他们突围,保存广岛健儿最后的一点骨血。
“你们活着,第五师团就有重建的机会,拜托了,诸君!”山口素臣一个立正,将骑兵们敬礼。
骑兵们齐刷刷还礼,中将阁下瘦的都脱型了,明明可以随着骑兵一起突围,却选择与步兵留下,这是真正的武士道精神。
骑兵联队头也不回的走了,等待他们的是何种命运,山口素臣不愿意去想,他已经做了该做的事情。
炮声响起,清军的克虏伯山炮越打越紧,炮弹落在周围,武卫右军终于发起了反击,山口素臣将卫队也派上去抵抗,自己坐在原地,拿出一壶清酒,拔出指挥刀,明治维新后实行禁刀令,禁止武士带刀,军队警察所用的刀也改成西洋制式,山口用的这把指挥刀就是法国式样的,长度尴尬,用来切腹并不适合。
“如果有个介错人就好了。”山口素臣咕哝道。
忽然枪声四起,就在咫尺之处,一群清国民团不知道什么时候渗透进来,挥舞着刀枪大杀四方,其中有个须发皆白的老汉,手持一把缀着九个铁环的大砍刀,接连砍翻七八个日军。
山口素臣的战意嗖的一下上来了,掩上衣服,提刀上前喝道:“你是何人!”
他说的是日语,但那老汉似乎听得懂,收刀摆了个架势道:“听好了,我正是,源顺镖局总镖头,戊戌六君子之谭嗣同的八拜之交,生死兄弟,江湖人称大刀王五的王五王子斌!”
山口素臣喃喃自语:“镖局的干活,老百姓的干活,你的走镖的不去,为什么要来这里?”
王五听到了他的散装汉语,朗声道:“爷爷就是专程来砍你的狗头的,还不受死!”
山口素臣惨笑,双手握住指挥刀,按照日本刀法高高举过头顶,呐喊着冲过来。
他是做过武士的人,但刀法平平,岂能与王五这种武林豪杰相比,王五根本不屑于和他对刀,只伸脚下了个绊子,山口中将就摔了个狗啃翔,指挥刀也脱手飞了。
山口素臣没有继续反抗,而是盘腿坐下,很敞亮的亮出颈子,这一手倒把王五整不会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引颈就戮啊,战败坦然赴死,这是个牛逼人啊。
“王桑,做我的介错人是你的荣誉,那我的头颅去领赏吧。”山口素臣说。
王五倒转刀背砸下,把山口素臣打晕,将其夹在腋下,雄赳赳的去了。
“当我傻啊,活的可比死的值钱。”王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