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

    七月十五，地官赦罪，鬼门大开，但在颜依依看来，这是个寻热闹的好日子。

    出了门，路上摆着各家各户的桌子，大小新旧各不相同，在今天短暂地充当香案。

    上面摆着新鲜瓜果和“鬼包子”，这可不是好心给过路人充饥的，如果误食了，可就有大麻烦。

    这是后人给返回人间的祖宗享用的，瓜果散发新鲜的芬芳，一阵风卷过，捎带着生机走了，果也不甜，瓜也不水灵了，那说明孝心尽到了。

    山里人不讲究什么剩不剩下的，撤了的瓜果要么继续供在堂前，要么水里荡两下，脆生生地嚼在嘴里，不比烂了划算？

    “鬼包子”清一色用的素馅儿，讲究些的，搞个点心样式，平常人家，只放些菜包子的用料，顶上点个红点，就这么生生地摆着。

    不用荤腥，是怕引起孤魂野鬼食血肉的恶念，不过，也许是从前人家自己日子也拮据，能省则省，只好以此为由自我安慰。

    道士沿路挥洒纸钱，在每张香案前徘徊，嘴里哼唱着祭鬼歌，意在使恶鬼囚徒于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之时，助其解脱，这便叫“施歌儿”。

    颜依依蹬蹬地跑过去，拉着年轻道士的藏青色的衣角，往下扯了扯，以便他能在一片锣钹声中发现自己。

    薛文达口中正唱着祭词，感到自己的袖摆往下沉了沉，睁开因为过于沉浸其中而忘情闭上的眼睛，透过两块镜片，看到是颜家的小姑娘，便咧开嘴笑了笑，“小朋友也来看热闹啊？”。

    颜依依仰着头，离得远，实在听不清这年轻道士说的什么，想来也就是不重要的客套话，便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以前的中元节，都是颜老头穿着黄色道袍，头戴阴阳八卦帽，白须飘飘，一柄拂尘舞来舞去，乍看还挺唬人。

    颜老头不来，不是处于什么让徒弟练手培养新人亦或是老了干不动了，纯粹是，懒，怕热。

    今年的酷暑比往年还长，人像是被捂在棉被里，啥也不干硬挺着，也是从早到晚一身汗，整个人像水里捞出来似的，陷在湿热的棉花里，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颜老头是个躁热的体质，一天到晚总要灌下几壶茶水，才能稍稍浇熄心头的火，颜依依也随了颜老头，躁的不行，怕热，但是她更怕凑不上热闹。

    于是在黏糊糊的夏夜里，破空穿行，搅动着粘稠的空气，卷起一阵清凉。

    黎雨清正在屋里听着黎奶奶的训诫，左右不过是天黑谨慎出行，水边去不得，不要勾肩搭背，少直呼大名等等。

    黎雨清表面上乖乖点头，一项一项地应了，心神却从黎奶奶衣摆的线头转到了绕着白炽灯撞得七荤八素的扑棱蛾子，再到门外“嘟嘟”的声音，“这是——”

    黎雨清眼中一亮，对黎奶奶说自己吃饱犯了困，想去院里走走，黎奶奶不放心又唠叨了两句，被黎雨清一顿撒娇赶去了厨房，开始洗刷。

    黎雨清看黎奶奶身影消失，张望了几下，便闪身出了院子。

    颜依依正拿着手里的小果子，还要往黎雨清屋子的墙角扔，便见到黎雨清穿着洁白的小纱裙，脚上一双黑白凉鞋，扣带上是翅膀的纹样，蹑手蹑脚地出来。

    “好漂亮的裙子啊。”

    颜依依忍不住伸手，半道却猛地收回了，自己手上黑乎乎的，都是捡果子沾上的灰。

    黎雨清腼腆地笑了笑，“今天是我生日，奶奶叫我穿上的。”

    颜依依挽着黎雨清的胳膊，“正好，今天外面也很热闹，我们一起过热热闹闹的生日。”

    黎雨清跟着颜依依穿梭在夜色里，闻着夏日干燥炎热的气息，好像一切都鲜活起来，蝉叫得厉害，自己的心也跳得厉害。

    小摊沿着弯弯曲曲的路，零星地摆在各处，每个摊都像一颗行星，吸引着矮矮的小孩充当卫星，叽叽喳喳的孩子们围绕着小摊，被香气勾出馋虫，用渴望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

    黎雨清和颜依依也不例外，一边走一边看，由于摊位太过诱人，总是走着走着便停下来，但是口袋比脸干净的现实让两人不得不依依不舍地与之分手，磨磨蹭蹭地离开。于是这条路便越来越长，但好歹终于走到了尽头。

    宗祠在伫立山坡上，两人沿着弯弯绕绕的路径艰难地爬到了目的地。

    一进入里面，沉浊的空气便让黎雨清心头一窒，没了外面流动的空气，停滞下来的黎雨清感到莫名躁热，脑门和脸面上的汗没了风吹蒸发，带不去热量，细细的沁在额头和鼻尖，黎雨清抻开下嘴唇，将嘴里的气往上吹，撩开了额上湿粘的头发。

    颜依依也好不到哪儿去，但不是第一次来的她，对此还能够忍受。

    热意让颜依依懒得张嘴，只招手示意黎雨清跟上自己。

    黎雨清听着宗祠里敲锣打鼓，铜钹发出刺耳的声响，心脏“咚咚”地跳了起来，只觉得鼓膜嗡嗡作响，咽下反胃的感觉，跟着颜依依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