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呵不得不去注意这位鸳鸯眼少年,他身量还未完全舒开,一张脸上稚气未脱,窗边斜进来的光照着,脸颊两侧还有层金灿灿的小绒毛。
他头上编着许多繁复的小辫,玉环银扣金流苏,虽花里胡哨,却与他那双眼睛流露出的贵气相得益彰。
赵呵听叶柳清说过,漠北有游牧民,若与异族人结合,诞下的孩子,多是碧眼,甚至有些会生出不同色的鸳鸯眸,虽怪异却美艳。
赵呵实在无法忽略那小鸳鸯眼的目光,问他:“你频频看我,是我碍你的眼了?”
“不不不!”鸳鸯眼摇手摇头,脸涨红如水蜜桃,慌张无措碰了碰旁边的白衣女子,轻声叫了句姐姐。
白衣女子疑惑一怔,这才转脸看向赵呵,不着痕迹地自上而下打量评判了一番赵呵后,才抬手施施然一礼。
“姑娘误会了,我弟弟头次出门,得罪之处还望见谅。”白衣女子话说得客气,可神态语气且有几分倨傲,或许连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顿了顿,她又十分生涩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赵呵。”
白衣女子也只是随口问一问,可听了赵呵的名字,咽下原本敷衍的夸赞,好奇道:“在下学疏才浅……不知是哪个喝字?”
赵呵一根筷子随意拎起酒壶,向口中倾了一口,眯眼满足一笑。
“有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哦?韦词人的花间词。”白衣女子来了兴致,细品之后,眼含笑意,颔首道,“倒是个不错的名字,妙哉。”
赵呵蹲在板凳上,板凳腿依然是单只支地,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呵呵笑了起来。
她问过叶柳清自己的怪名字从何而来。
起初,叶柳清只说,是她翻花间词集,刚读到这句有酒且呵呵,她就出生了。
赵呵不信。
以叶柳清那个没出息的狗腿样子,自己都要出生了,她怎么还有功夫翻书?定是守在怜哥床边,端茶倒水嘘寒问暖。
后来,叶柳清喝醉,说了实话。
“你出生后,他……呵笑一声,便把你给了我。我问他可有取名,他一字未答。我就抱着你,看着你的脸,万千情绪翻涌于胸,一声长叹,竟也化作一声呵……”
赵呵:“呵,知道了,别解释了。”
有人问自己的名字,赵呵也问了回去。
“你叫什么?”
白衣女子可能没见过这么直截了当不拐弯问她姓名的人,愣了一愣,说道:“许周,周乎志者,穷踬不能变其操。”
“……唔,还行吧。”赵呵将许周的名字简单点评后,提着酒杯将那桌子一推,与许周拼了个桌。
看她伸手推桌那下,许周神情戒备,一手已压在了剑柄之上,随着赵呵落座,许周的手指又缓缓松开了来。
“换换酒喝?”赵呵道。
“不必……”许周略有些无奈,而她身边的那只鸳鸯眼少年却被赵呵逗笑,嗤嗤笑了起来。
“他是你弟弟?”赵呵问道。
“我胞弟。”
鸳鸯眼的少年对着赵呵一笑,那双异色眼染了笑后,流光溢彩。
赵呵大方夸道:“你弟弟挺好看的。”
许周蹙了下眉,压下心中的不快。
她倒不认为赵呵无礼,许周自小在染缸长大,很会看人,她打眼就能瞧出,这个叫赵呵的女子虽行为怪异,但心思单纯,多半是个奇人。
故而,许周内心的小不快,来自于赵呵对少年的评价。
她家中姐妹多,唯有这一个弟弟,因相貌漂亮,深得母亲宠爱。可这乡下女子,竟只是说她弟弟“挺好看”?
许周深吸几口气,自我开解,认为不能怪赵呵,赵呵看起来就没读过几天书,肚子里怕是也没别的词来形容美人。
开解罢,见赵呵盯着她盘中菜使劲看,许周哼了一声,道:“刚才是我家小弟冒犯在先,这顿我来请,就当赔罪。”
“那我就不客气了。”赵呵当即落筷,将那几盘小菜嚼津津有味。
许周心中刚嘲完赵呵果不其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江湖野客,袖头被鸳鸯眼少年拽了拽,眼神示意她看。
许周仔细一瞧,对赵呵更是好奇。
赵呵这人吃饭虽快,给人粗俗的错觉,可吃相却极讲究,滴油不漏,落筷起筷中,似乎还有些宫廷礼仪的框架在。
再一回想,赵呵讲话有些昭阳混北地的口音。
许周禁不住出声道:“阁下祖地是?”
“云间山。”
许周一震:“……云间山?!”
酒楼各处食客纷纷投来目光。
“对啊,云间山。”赵呵道,“怎么,云间山不是地方吗?云间山下面还有个神仙镇呢。”
“原来如此,是云州人。”许周点头,却接着问,“既是云州人,我听你口音……怎像北地的?”
“我娘北地的。”赵呵面无表情胡诌道,“朔州大大小小的地方她都去过,后来到云州因我爹留下来,一口北音改不了。我爹话少,我娘话多,我口音自然随她。”
鸳鸯眼小少年又憋不住笑了起来。
他这么一笑,赵呵便抬头望了过去,随口问道:“诶,你叫什么啊?”
鸳鸯眼少年慌了神,看向许周。
许周怔了怔,无奈道:“唤他……润珠就好。”
“哦。”赵呵扒干净最后一口饭,喝干了酒,问许周,“比武会什么时候开?”
“今日正午,灵山祈雨台。”
“多谢。”
话音刚落,赵呵人便不见了踪影。
许周惊骇站起,半晌都未回神:“她是什么人?!”
鸳鸯眼少年的目光落在桌上多出的半锈银宝上,瞪圆了眼睛:“十三姐,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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