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涓涓的爸爸妈妈闹离婚闹了几年,昨天终于都签了字。
外婆悄悄地把一百元钱塞进她的衣兜,把她送到半路上,让她自己回家。
涓涓知道,外婆不敢把她送回家是有原因的。
去年端午节,外婆给提着一个新书包,朝涓涓家走来,大老远就亲热地呼喊着涓涓的名字。书包里还有一双新鞋子,她要涓涓赶快过来,试试是否合脚。目光越过长满蒲草的小水沟,涓涓看到外婆胸前还别着一支栀子花。
突然,涓涓看到爷爷出现在门口。他气喘吁吁,咬了咬嘴唇。
他反对儿子丁宝发和儿媳伊桂花离婚,他“恨屋及乌”,见着伊家的老老小小就气满胸膛,他早就想冲亲家母发泄了。
“哎喝,哎喝!”爷爷愤怒地把铁锹插进泥土里,示威似的干咳了两声。屋檐下斜插的艾蒿,摇晃几下,几只灰喜鹊,受了惊展翅疾飞。
外婆看到了爷爷,摇晃着手中的书包,笑容可掬地打招呼。可是,爷爷怒目圆睁,小声骂了起来:“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末了,“呸”地朝这边吐了口吐沫,眼看,吐沫就落在外婆的衣服上。
外婆愣住了。发现不对劲,这老爷子怎么了?发神经病了?做亲家这么多年,和和气气,没说过大话,没抬过杠,没翻过红脸,今天怎么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莫非,莫非就是女儿女婿闹离婚的事,惹他生气了?但,这能怪我吗?外婆万般委屈,五月的艳阳,照着外婆饱经沧桑的脸,一颗晶莹的泪珠,落入脚下的泥土。
爷爷要发泄,一直板着脸,嗫嚅着嘴,外婆被激怒了,也不甘示弱,叫嚷起来。两个老人针锋相对,唇枪舌剑。
爷爷说道:“你有什么脸面到我家来?”
外婆的声如炸雷,拿出了泼妇的姿态,反击:“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偷汉子,做强盗被你抓住把柄了?”
爷爷一见外婆的疯狂气势,怒火熄灭,软了一截,知道这个唱“小倒戏”出身的的亲家母,一旦翻脸不认人,能说会骂,甚至动手打架,砸东西;也怕大声吵闹被左邻有舍听到,成了人家茶余饭后的话柄和笑料,赶紧息气宁人。但仍然低声说道:“孩子们闹离婚,你不知道吗?”
外婆瞪着眼睛,挥舞双臂,手指几乎贴着爷爷鼻子:“孩子们离婚,能怪我吗?我做妈的再糊涂,也不会棒打鸳鸯,拆散夫妻啊!”
爷爷抽出香烟,猛吸一口,慢吞吞喷出烟雾,抬头看看远处连绵不绝的紫蓬山脉,低头望望汩汩东去的潜南渠的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道歉:“我们家穷!对不起桂花!对不起你大妹子!”
看着爷爷的低三下气的样子,外婆怒气渐消,但语气还是咄咄逼人:“你家几代都是叫花命,吃了上顿愁下顿,一口锅,做饭又做洗澡盆!洗澡用冷水,炒菜不放油,一个黄豆做四口吃。我嫌你家穷,就不会把把女儿嫁给你家做媳妇。”
爷爷的自尊心猛的受到撞击,刚刚熄灭的怒火,一瞬间被点燃:“但是我儿子长得帅!我们丁家人本分!厚道!不像别人家花里胡哨的!”
外婆目光如电,一股决斗的冲动,在胸膛里奔窜,腮帮立即变成酱紫色,她叉着腰,挺着胸,跺着脚,连珠炮似的:“但,你家人一身子懒!二脑子笨!三性子倔!俗话说,穷争饿吵。吵来吵去,没感情了,自然要离婚了。但,我天地良心,一直劝解他们和好,一直阻拦他们离婚。反过来,你怨我没教育好孩子。树要皮,人要脸。离婚不是光荣榜事啊!大人离了到好,你看这涓涓多可怜!”
“我家人哪里懒了?”
“人家庄稼活干完,就去干瓦匠、木匠,你家人就在家呆着。这,就是懒!”
“七十二行,庄稼上行!”
“庄稼为主,还要多种经营!”
“我家人哪里笨了?”
“人家做裁缝,会理发,当厨师,开商店,你家人会什么?这,就是笨!”
“无奸不商!”
“不偷不抢,凭手艺挣钱,怎么算奸诈了?”
“我丁家人怎么性子倔了?”
“你周边的人都富起来了,你们看到,你们听到,怎么不学习人家?自以为是!”
“我丁家人,耕读传家。”
“耕,跟,跟在老牛后面吃牛屎!”
“呸!”
“呸!”
“你呸!”
“你呸!”
两个亲家变成了冤家,眼看就要打起来了。涓涓一直傻傻地站在一边,不知道劝谁好。两个亲人,一个粗声大气,一个慢声小语,一个指手画脚,一个蓄势待发。
开始升级了。外婆从书包里拿出新鞋子,身子向后一斜,力攒右臂,啊呀一叫,划一道弧线,猛地把鞋向爷爷掷去。
只见一道黑影飞来,爷爷急忙躲闪,这一只擦肩而过,那一只来不及躲闪,就被砸着可鼻子,顿时鲜血淋淋。
涓涓知道外婆的凶悍,也知道爷爷的文弱。“不要打了!”嚎叫一声,一个幼小的身影,阻隔在两个老人之间。但外婆余怒未消,绕过涓涓,把那个新买的书包砸向踉踉跄跄的爷爷,那书包迎风,立即张开口子,不偏不倚,就套在爷爷头上……
那年冬至,爷爷被查出是胃癌晚期,一些和外婆闹过矛盾的人,都说老爷子是被亲家母气出病来了。但涓涓不这样认为,她觉得外婆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爷爷生病应该是多种原因吧。
2
这些,应该就是外婆没有涓涓送到家的重要原因之一。
11岁的涓涓在学校是个班长,是班主任的得力助手,交给她的都能做得井井有条。是同学们的小老师,要是有什么为难之事,老师忙碌或不在现场,找涓涓就能解决差不多的。可是今天,她恍恍惚惚,在路上心烦意乱地跑着。
午饭时分,她才回到枸杞村。
走在田埂上,风是那么让人讨厌,吹翻了她的头发,摇摆着她的裙子。几天没有下雨,这条被牛践踏得坑坑洼洼田间之路,凸凹不平,特别硌脚,太阳照在被水田包围的红柳塘上,发出刺眼的光芒,令人眼花缭乱。涓涓把那件红色的外套抓在手里,有些躁热了,外套就穿不住了。看着这件衣服,心咯噔一跳。就像红柳塘的水面,被激起了水波,这件衣服,瞬间,带给她一阵莫名复杂情绪。
蓦然想起,正月去合肥,爸爸丁宝发给她买了几套衣服的情景。高楼大厦,五彩灯光,人来人往,似乎还历历在目。记得当时有一对买烤山芋的老爷爷老奶奶,他们两是外婆住的那个村庄的人,认识爸爸,也认识涓涓,非要塞两个山芋给她吃,真有意思。热乎乎的山芋,甜香扑鼻。那是多么令人难忘的事啊!
那是刻,正好有几个记者举着摄像机,对着老人拍照一番,又拿着话筒对着老爷爷,要他说几句关于钻石婚的话,老爷爷羞得手脚无措,像个小学生。
“什么叫钻石婚?为什么要采访老爷爷?”涓涓大胆地问记者。
记者说:“结婚60周年,就叫钻石婚。夫妻恩爱,白头偕老,是中华传统美德啊!当然要宣传哦。”
涓涓似懂非懂,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爸爸说:“小孩子不要问这些事。”伸手把她拉到一边。
“为什么不能问?”涓涓还是有着浓厚兴趣。
“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情。”丁宝发摸着女儿的头说。
涓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大爷大娘,能不能讲讲你们恩爱的故事?”记者把话筒对准老爷爷嘴巴。
老爷爷连连后退,躲到老奶奶后面。
老奶奶说:“讲不好,难为情啊!”
记者说:“夫妻恩爱,是美德,是年轻人学习的榜样啊。”
老奶奶说:“讲不好,那,那唱可以吗?”
这时节,围过来一群人,大家拍手要求老爷爷和老奶奶唱。
记者说:“唱什么歌?好的,唱可以啊。”
老奶奶一把拽过老头子:“唱就唱啊,我两不是经常在家唱嘛,来一段山伯英台。”
老奶奶开口就高声唱起来了,还用眼睛示意一下老伴,老爷爷扭扭捏捏地配合着。
“粱兄啊,我想你,常常想到大半夜。”
“祝妹啊,我想你,常常想到公鸡啼。”
“粱兄啊,我想你,拿起针来忘了线。”
“祝妹子,我想你,拿起笔来忘了字。”
“粱兄啊,我想你,茶不饮来饭不思。”
“祝妹啊,我想你,衣衫不整不想理。”
“粱兄啊,生不能成双又成对,死也要变成蝴蝶一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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