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被抬回去时,许黛发了高烧,三十九度不退,送医院请了一个星期假。
那是2011年,冬。
chapter5
转眼许黛也大三了,时木走了一年,之后的两次榜单,她终于位列榜首。
但从前想超过他的那份喜悦,却怎么也找不到回来了。
她开始不耍大小姐脾气,渐渐沉稳下来,留了一撮斜刘海,头发微微卷了卷,比刚进校园时成熟了很多。
也不像从前老是逃课,小说固然还在写,但却好好听课了。
只是从前写的东西她都觉得不好,通通给毙掉了。她又重新写了一个大纲,一个关于青春的故事。
一个女孩刚进校园,脾气差,心高气傲,看到有人比她好就一心只想超过他,到最后,也不知谁先输给谁。
她用了一年时间,写完了百分之九十,可到结尾部分,却怎么也写不出来。不是没有想好结局,她一直在想,或许可以等一等,等到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实习时,舒楠为了这件事焦头烂额的,她经常熬夜看书导致严重近视,带了个大大的框边眼镜。
“好黛儿,你看能不能拖你父亲的关系帮我在本市找一个好工作?”
许黛不慌不忙,答应了她这个要求,帮舒楠在成都找了一个刚成立的小公司,日后生意做大,她就是元老级人物。
她自己也留在了这里,从大学搬了出去,应聘上了某家出版社的文字编辑。
那本书她依旧没写完,结尾想了千百遍可能的结果,但都不是她最满意的,只是出版社已经答应帮她出版,并且今天安排了责编跟她在咖啡馆见面。
说是这位责编刚来,没来得及去公司,所以让他们私下见一面。
她点了杯蓝山,一个人坐在窗边索然无味的喝着。
直到那个人来,放下公文包说:“久等了。”
许黛微微诧异,可她又不敢转头,这是一个消逝很久的声音,温润如玉,她的梦中反反复复不知出现多少遍,又数不清到底哭过多少次。
“是你吗?”
她不敢转头,只是低低的问。
“是我。”
对方将手交握,礼貌的放在一起。
她终于转过头来看他,那双双眼皮还是如从前一样,发着光,熠熠生辉。
他看了看手头上的资料,抬起头来看她:“书名叫《时木》?”
许黛深呼口气:“是的。”
果然,他笑了:“谢谢你,还记得从前有个人叫时木。”
不是没想过会跟他重逢,只是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场合。
他放下手上的资料,突然看着她说:“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英国的课程很满,一直没空回来看你。”
许黛一下就觉得好可笑,她手搭在沙发上,眼眶有些红:“我从来没说过等你,也不需要等你,你以为我会像学校里的小女生一样,喜欢你喜欢到疯吗?”
时木被问住了,喉头有些涩涩的,他降低声线:“那为什么要叫《时木》?”
许黛看着窗外,似乎是要下雨了,她掏出几百块钱,站起身:“祭奠吧,祭奠无疾而终的青春。”
时木觉得难过极了,也跟着站起身:“你别这样,我回来了,我们可以从头来过,谈一场恋爱,像从前一样,可以一起去吃夫妻肺片……你还要像从前一样把我丢开吗?”
她走出几步,突然闭了闭眼:“看日报了吗?你的家族和我父亲在商场上争得你死我活,你觉得我们的下场是什么?”
她决绝的转头,推开咖啡厅的门走了。
多雨的季节,地上湿湿的,她踩着水,一步一坑的走回家。
那是2016年,春。
chapter6
许黛好像知道结尾该怎么写了,她一直在等,一个结局,如今终于等到了。
她熬了一整晚的夜,终于在天亮之前,写完了整本稿子,全书十八万字,那是她遇上时木的年龄,多好。
她在最后的结尾写:本该知道是这样,在当年你一个人拖起行李箱之时,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谢谢你回来,给我一个不太圆满却又完满的结局。
敲下最后一个字,她如释重负,终于扒在桌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那年时木临走时又送她的围巾,她一直放在衣柜的最底格,多年不曾拿出来,可当她偶然找出来时,上面已经不曾有他的味道了。
你看,你终将要淡出我的生命里,不是可能,是绝对。
她思绪很乱,一会儿梦到这里,一会儿梦到那里,一直到后来,有人敲她家的门。
许黛恍然从梦中惊醒过来,打开门才发现,站在门外的人正是她刚刚梦到之人。
他突然抱住她,微微喘气:“商场上是商场上的事,可我们是我们,我们有爱一个人的权利。”
许黛茫然,她微微顿了顿,终究还是推开他:“没有,从你是继承人开始,从我是你的对手开始,我们就不是我们。”
她比从前成熟了好多,成熟到时木差点不认识她。
据说许黛的背景不容小觑,父亲已经纵横商场十几年,因为和他的家族有一笔单子要争抢,双方闹得不可开交。
他突然觉得心累极了,伸手就想吻她,但被许黛猛地推开。
她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眼底有泪滚出:“对不起。走吧,以后都别来见我了……”
后来时木真的走了,她彻底蹲在地上,那一年他踏雪而来,他为她系上深灰色围巾,他带她去吃夫妻肺片。
一帧帧,一幕幕,全都印刻在她脑海里,那会是她这一生最宝贵的记忆了,她想。
原来许黛也是会哭的,从小被宠着长大的公主,别人看着都会绕道走的人,为了一个男人,哭的泣不成声。
他们这种人,看似光鲜,可是又有谁知里面的身不由己。原来平凡也有平凡的好处,只是不曾察觉。
她突然站起身,什么也不管不顾的往外跑,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衫,被风吹的生冷。
她记得时木住哪里,那样辉煌的人物,网上怎么不会报道。
她跑了好久好久,跑到一个小木屋附近,这里沿海,晚风吹得她单薄的身子更冷。
她敲了门,果然里面有人。
当时木如愿的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突然笑了,花着一张脸。
“你愿意陪我让以后的回忆更痛吗?即便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爱情,你敢孤掷一注吗?”
那是2016年,夏。
chapter7
许黛还是勇敢了一次。
他们的爱情不是狗血,是无可奈何,懂得人自然懂,不懂也无需解释。
许太太多次想让许黛回北京去,但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搪塞了,她和时木多一天都是赚来的。
他们住到了一起,养了一只鹦鹉,但不会说话,许黛就每天每天的教:“说我爱你。”
鹦鹉依旧无动于衷。
有次她恼了,逼着鹦鹉说:“跟我说,‘我爱你’!”
“……”
时木刚好从出版社回来,被她这一句话给逗笑了:“就算你再怎么教它,也是需要时间的。”
“但是我好害怕它永远学不会。”
看她一脸的委屈,时木揽过她的腰,在她额上印了一个吻:“不急,要有耐心。”
他总是把耐心挂在嘴边,总是温温和和的,一如多年前一样,站在雪地里,清澈明朗。
每每看到时木还在她身边的没一分,她都能预感到失去他会有多难过。
她终于还是放弃**那只鸟了,去厨房洗了洗手:“那你打算在出版社做多久?什么时候回家族去?”
这是个敏感话题,时木微微顿了顿,最后说:“我们去结婚吧。”
像是有预谋的,他说出这句话。
许黛刚好洗了手出来,眼神漂浮不定。
她避开那个问题不谈:“我去给你洗水果。”
两人终究还是各退一步,叹了口气。
近日商场上又多了几条新闻:“双许两家为共同争夺某公司大案子闹得不可开交,究竟这二位都姓许的产业,谁将夺得头筹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许黛看到时,只觉得心凉了一大半,昨日许太太又来催她回家了。
不是没有争取过的,几个月前,她哭着在电话里说:“妈,我真的很爱他……能不能别把商场上的事放在我的感情中……”
许太太尖锐的声音传来:“不行!给你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不回来我就找人去捆你,就算捆也要把你捆回来,你姓许,户口本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别想和我们断绝关系。”
她绝望了。
许太太似乎又意识到话重了,终于缓和语气补充:“黛儿,不是妈要逼你,只是你父亲还不知道你们的事,他们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告诉我要和他结婚,让你爸爸的脸往哪搁?”
“爸妈就你这么一个宝贝,怎么舍得你离开我们,赶紧回来吧,回北京来,这里才是你的家。”
电话终止,她哭的泣不成声。
近来她总是爱哭,时木回家后就安慰她说总会有办法的,他们会在一起的,这是个新时代,没有人能把他们拆开。
如今,是时候该告别了,在成都的这几个月,都是偷来的,她想,足够了。
有那么一段回忆,即便痛,可也真真的爱过。
以后不会有人再让她那么爱一个人了,她知道,再也不会了。
她订了机票,准备晚上飞北京,阔别很多年的故乡,她竟上了大学一直没回去过。
多久了?好像有八年了吧。
久到她已经习惯上了成都,并且很爱很爱这座城市,因为这里有她最爱的人,一直都有。
时木还是发现了她走了,一路追了出来。
她提着行李箱,像多年前他与她告别时一样,只是这次不同的是,要告别的人是她。
许黛眼睛肿肿的,看到他来送行,忽然就笑了。
“我拿了户口本,我们去结婚好不好?我现在就娶你。”
一直以来温柔的时木,语气也有急的时候。
她心里一阵阵的发酸,站在离他十米远的地方:“但是我妈不给我户口本啊。”
她用了一种撒娇的语气,鼻音很重。明明什么都到嘴边了,却被现实逼得咽不下去。
足够了,在他说娶她时就足够了,真的。
“我要走了,回北京。”她突然说。
时木皱着眉,急坏了,语无伦次的说:“那么多年,你在这里呆的这么久,为什么要回去?为什么要听你家里的安排?我已经拿到户口本了,只要你也拿上,我们立马就可以去结婚。”
她拼命摇头,脸上全是泪。
不会了,她不会拿到户口本的。户口本和父母上在一起,他们不会同意的。
她突然就不想再跟他说了,鼓足最后一口勇气,隔着十米远的距离朝他喊:“我们都不是可以为了爱而任性的年纪了,你有你的使命,我有我的家庭,如果我们今天走了会怎么样?那些离家出走私奔的戏码不属于我们,你应该为你的家族负责,而不是为了我。”
“如果你问我要弃家人于不顾吗?父母生我养我,如果我跟你走,将来他们老了需要我该怎么办?原谅我心狠,我爱我的家人,可我也爱你,但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望着时木绝望无助的眼神,她突然想起了张靓颖那首歌。
我们说好一起老去看细水长流,
却将会成为别人的某某。
我们说好下个永恒里面再碰头,
爱情会活在,当时光节节败退后。
这是无可救药爱情的荒谬。
再见了,时木。
希望如歌词所说,下个永恒里面再碰头。
爱情活在时光败退后。
那是2018年,秋。
chapter8
鹦鹉终于会说话了,某天,时木出神时,它突然说:“我爱你。”
终于明白,许黛当时为什么要执意教他说这句话。
后来很多个日夜,它都会在他耳边说“我爱你”,就如同那个人在他耳边低语一样。
只可惜,她听不到了。
《时木》终于出版,是他一手负责,一经上市,各大书店几乎卖到断货,加印不断,赚足观众眼泪。
有人纷纷表示,还时木与许黛一个好的结局吧。
但这是她亲手写的结局,容不得他选择,也别无选择。或许这在她看来,是最好的选择吧。
原来,当年许黛还在后记里留下一句话。
她说:
我们都姓许,却无法终身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