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些陈年旧事,根本不是他的回忆。
这时,一万银耳羹被一位嬷嬷端了上来。
那嬷嬷也很老了,朱允熥记得以前郭惠妃给他送东西,都是这个嬷嬷经手。
现在,这嬷嬷脸上虽带着笑,可手却一个劲儿的抖。
朴无用想上前,但被朱允熥的眼神呵斥了。
他随意的坐下,然后把银耳羹捧在手里。
“皇上怎么不吃?”郭惠妃笑道。
“我想想再吃!”
“吃东西还要想?”郭惠妃又笑道,“难不成我还能给你下毒!”说着,看向朱允熥的眼神,充满怜爱和慈祥,“你是我养大的呀!”
“是呀,我是你养大的!”
尽管,很多记忆不是朱允熥的记忆,很多事他可以没有感情的忽视。
可是这些年来.....
可是...
瞬间,朱允熥的泪落了下来,滴落在银耳羹中。
他拿起勺子吃了一口,很甜但也很苦。
“我是你养大的!”朱允熥仿佛有些无神的重复着这句话。
然后他的手也跟着抖起来,看向郭惠妃,“我是你养大的,在我心里,一只拿你当亲祖母。”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郭惠妃笑道。
“那为什么......”朱允熥忽然呐喊,“为什么,连你也要害我?”
呼,一阵风涌入。
佛香,陡然灭了。
郭惠妃依然是笑,依旧慈爱,“皇上也说了,你是我养大的!”说着,她低头,“难得,你还记得这句话,还记得我曾养过你!”
下一秒,她骤然抬头,眼中也带着泪,“可是,我养了你一回,你给了我什么?”
“你既然记得我养过你,记得我对你的好,可你对我真的好吗?”说着,郭惠妃凄然一笑,“皇上呀!我这辈子没了爹,没了哥哥,没了母亲没了舅舅,后来没了姐姐,再后来没了丈夫!”
“你看着我这一辈子什么都有了,可你知道吗,我这辈子其实有什么?”
“我只有三个儿子!很早之前我就求过你,看在我养你一场的份上,好好对他们。可是你呢!皇上,我求过你的,我就只有这三个儿子!”
“他们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的命,是我这辈子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强笑着活下来的唯一原因!”
“我没有杀他们!”朱允熥低吼。
“你还不如把他们杀了!”郭惠妃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像是在讲述不相干的事,“一个被你夺了权在京师赋闲,两个圈禁在泗州祖陵!皇上,俗话说打狗还看主人呢!”
“你心里但凡有半点记着我养你一场,哪怕他们真的冲撞了你,你就不能看我的面子,给他们一个体面吗?”
“我是女人,我是当娘的,我不想听你说什么军国大事,说什么君臣纲常。我就记得我养了你,也养了他们。我养你的时候你还不是皇帝,我养你不是为了让现在,折磨他们!”
朱允熥低下头,沉默不语。
许久之后,缓缓发声,“为母则刚,所以你对我有了恨,要杀我!”
“我养了你,怎会恨你,有的也只是恼!”郭惠妃撩下头发,笑道,“我辈子不是在深宅大院就是在宫中,但我是郭家的女儿,就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女子!”
“事情是我做的!人是我叫来的!”说着,郭惠妃自嘲的笑笑,“除了我,大概也没人使唤得动,我郭家那最后一点人脉!”
朱允熥又是沉默。
又是许久,他张口道,“杀了我之后呢?你想过杀了我之后的事吗?”
说着,他忽然大笑起来,“你是不是想着,我死了六斤登基了,然后看在你对他也有养育之恩的份上,将来会把你的儿子们都放出来?嗯,应该是的,主少国疑!”
“大明朝的规矩是妇人不得干政,但历朝历代在皇帝还小的时候,都是皇太后理政。六斤还很小,宁儿就是皇太后,以你和宁儿的关系,内廷之中,她也需要你来坐镇!”
“内廷有你,六斤还需要皇叔辅佐,到时候你的儿子就可以位列朝堂!所以,你让人临时更改了六斤的路线.....我要谢谢你,没让人对六斤动手!”
郭惠妃陡然转头,让朱允熥看不见他的脸。
但她的声音突然发颤,“六斤也是我养大的,我舍不得害他!”
说到此处,她看向佛像,“我也不许任何人害他!就好像当初,我不许任何人害你一样!”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熥哥儿,你杀了我吧,我该死!”郭惠妃忽然道,“我厚着脸皮再求你一次,我死之后好好对我的儿子。家丑不可外扬,我死了,一了百了行吗?”
这时,她扭头看向朱允熥。
却发现朱允熥低着头,大口大口的把一碗银耳羹吃得干干净净。
“熥哥儿.....”
“姨奶!”朱允熥抬头,眼中带着泪痕,“别撒谎了,因为你从来不擅长撒谎!”
说着,他哭着笑起来,“你要想害我,哪用得着那么麻烦。这一碗羹,就足够了!我从来没想过提防你呀!你养大了我,你怎么会害我,你不舍得的!”
“熥哥儿.....”刹那间,郭惠妃勃然变色。
“抬上来!”朱允熥却没看他,而是对身后发声。
常升抿着嘴唇,带着几个侍卫,抬了一口巨大的箱子大步走来。
咚咚!
箱子中发出让人心悸的扭曲挣扎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