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注地俯视着他。在这狂风暴雨的夜晚,晟曜突然看不清白晓的模样。他体内的东西大部分都注入进了白晓体内。他感受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身上被雨浇透了,风一吹,带走了更多的体温,又像是白晓的离开带走了他身上的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双手变得粗糙,左手无名指上空空的。他低头看去,就见到了一双熟悉的手。雨水敲打着他开始变得皱褶、干枯的双手,和他此刻后知后觉感受到的寒冷一样,这是衰老的征兆。暴雨狂风不停,晟曜心中突然一片空茫,意识有些恍惚。他仰起头,看到了白晓的轮廓。白晓静静地站在那里,那么近,又那么遥远。雨水同样打湿了她全身。失去了特殊的视力,晟曜看着这样的白晓,就好像看到了刚才浑身浴血的她。晟曜又想起了三十五年前的那天。当时混乱的记忆在此时变得无比清晰。当时的白晓并没有被血染透。白晓只是虚弱地靠在副驾驶座上。“我被卡住了……你先出去吧。你、你别担心……不要怕……你要照顾好爸妈,替我照顾好他们……老公……我……你……你要照顾好……”你要照顾好自己。你要好好的。白晓嘴唇翕动,已经发不出声音,却不自知,只是缓缓做出这样的口型。她的眼睛慢慢失去光彩。她的眼睛依然倒映着仓皇无措的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在担心他。晟曜注视着面前的白晓,但眼神没有焦距。他的脑海中是不停闪现的记忆。三十五年前的白晓、三十五年后的白晓……他们的相遇、相识、相恋,他们的生死别离;他们在他祖父母的墓碑旁重逢,旁边那一座墓碑上镶嵌了白晓的遗照;他挖开了墓穴,他抱着尸变的白晓和骨灰,第二次见到了怪物诊所;他遇到的柳煜,白晓提到的柳煜;怪物般的茂茂闯入诊所,连带着诊所一同消失;他送还茂茂尸体后,回到诊所,紧紧抱住白晓寻求安慰;那个暴雨夜,隔着诊所的玻璃门,他在门外杀死了郑羿朝,白晓站在门内;他被弹出诊所后,医生故意给他看的婴儿病历;他和白晓一起抽取了婴儿体内的“东西”;夜晚惊醒时,白晓沉默的视线;出现在老张家附近的那个白晓;被血浸染、向他求救的白晓……一只手伸向了晟曜。白晓的身体一点点弯了下来。那只手停在了晟曜面前。暴雨中,晟曜的双手重新变得年轻。他的视野也变得清晰起来。面前的白晓面无表情,伸出的手上戴着新买的钻石戒指。这已经是他给她买的第二枚婚戒了。晟曜能看到她脸上细微的变化。她脸上浮现出了关切、忧心,又一点点变成了释然。她露出一个笑容来。白晓伸出的手转而抓住了晟曜的手臂,想将他拉起来。晟曜默然,顺着白晓的力道站起身。他发现自己对这一幕并不陌生。他垂着头,站在白晓身边。暴雨如注,白晓的短发贴在头皮上,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让人有种它们正在变长的错觉。白晓脸上的神情龟裂,有漆黑的纹路在她脸上蔓延。这种趋势很快就被刹住。白晓握了握拳头,看了眼晟曜。晟曜依然低着头。“老公,你还好吗?有受伤吗?”白晓轻柔地问道。雨声风声都没影响到她的声音传入晟曜耳中。那声音就像是凭空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晟曜摇摇头,“我有些累。”白晓伸出手,抹去晟曜脸上的雨水,但很快,又有雨水覆盖上来。“我们快点回家吧。”白晓心疼地说道,伸手牵住晟曜的手。晟曜顿了顿,反握住了那只手。坚硬的戒指和柔软的手都被晟曜包裹在掌心。他们顶着风雨,很快回到了家中。路上谁都没说话,只是紧紧握着手。湿漉漉的脚印一直延伸到玄关。白晓蹬掉浸了水的鞋子,踩着“啪叽啪叽”作响的袜子进了洗手间。她拿了大毛巾出来,递给晟曜,另一只手上正用另一条毛巾擦头,“快擦一擦,湿衣服快点换下来。”晟曜接过了毛巾,却只是往脑袋上一罩,就伸手掏口袋,拿出了已经关机的手机。“我要给乐老板先打个电话。之前在路上碰到乐老板了,他这会儿肯定担心了。”白晓的动作顿住。“你先洗澡吧。我看看手机还能用吗。”晟曜说着,没去看白晓,试了试手机后,又去书房翻找以前的旧手机。白晓提醒了一句,“那你先把身体擦干,湿衣服脱掉。我先洗澡了。”她说完,进了浴室。门关上,有水声传出来。晟曜在书房的地板上坐下。身下的地板很快聚集起了一滩水渍。晟曜一手新手机,一手旧手机,很专注地换着电话卡。旧手机没有电了,晟曜又去给手机充电。他站在书桌前一动不动,就盯着手机屏幕,不断尝试开机。当手机屏幕终于亮起来,晟曜才停住了机械性的动作。旧手机系统反应很慢,晟曜耐心地一步步操作,打开通讯录,找到乐老板的手机号。他还没打出去电话,就有不少消息涌进来,让手机卡屏了几秒。消息都是乐老板发来的。在他和怪物打斗的时候,乐老板发来了消息,暗示晟曜他去找怪物诊所了。就和他在车上一样,乐老板不敢明说,只能拐弯抹角地说话,洋洋洒洒一大堆,在语气和身份上都做了伪装。一个电话提示在此时跳了出来。手机铃声迟了一拍才响起。是乐老板打来的电话。晟曜接通了电话。“你在做什么呢?”乐老板熟络地念出开场白,“方便接电话吗?”晟曜还是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紧张。“已经没事了。”晟曜答道,“之前谢谢你。”乐老板大舒了一口气,顿时换了语气,有种精神放松后的管不住嘴,“吓死我了。我现在才敢打电话给你,想着时间上应该差不多了。我还怕跟电影里那种情节似的,一个电话过去打扰到你……你和那家伙怎么回事啊?那家伙是什么人?”晟曜言简意赅地答道:“是医生以前的病人。”“这样啊……”乐老板突然沉默。过了一会儿,乐老板又问道:“你真的没事吗?”晟曜这次没有马上回答。他看向了紧闭的浴室门,又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空了的左手无名指。“我没事。我没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