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一】

    寒暑假期及逢周六周日，奶奶便清早叫我起床，风尘仆仆往山清水秀的姑姑家方向赶路。这数不清的次数里，倒有一次是爷爷负责接送。他中年已驼背，年老后越发严重，身高整降低半截去，仿佛被拦腰斩断。

    许是埋头耕种久了导致脊骨变形，庄稼人“讳疾忌医”的原因十分直白，莫不过嫌弃医治耗费大量钱财。

    感冒发烧，头疼脑热之症发作，喝姜汤茶发热汗，而后用厚被子将身体捂作“木乃伊”状，似乎蒸腾的热气会带走诸多不适，即使并不确幸流感伤风因何患起。

    即使爷爷不苟言笑，表情严肃，这颇具当家作主之威望似乎曾救我于濒死境地。据说王淑珍将我抛弃荒草野地后，爷爷得知真相，催促姑姑及奶奶赶忙去寻人，并狠狠“威胁”：

    “找不回小孙女，你们也他妈的别想进这个家门。”

    即便没有这样感人肺腑的故事，我依然是不惧怕爷爷的。就像弟弟不惧怕脾气暴躁的姑父那样。人人嘴里难亲近的角色，孩童却聪明的做出选择。

    蜿蜒小路延伸至无边无际旷野，天广阔而人烟稀薄，在第一次打探母亲嘴里那个“不正经”姑姑虚实后，离家的行程忽而轻松且快乐，爷爷刁香烟在前引路，摆脱复杂的生字拼音，摆脱四双眼睛里彼此刻意保持距离的不和谐日常，我像一只快活的兔子，双脚交替蹦跳，摘紫色的星星点点小花，吵闹着央求爷爷蹚松软泥浆采粉颜色荷花。

    奶奶体重目视壮实，

    “嘴馋的吃货，后辈的福报全都填饱了肚子。”王淑珍评价。

    善良的本性教会我同情弱者，我倒不与爷爷奶奶出难题，许是瞧见大雨滂沱中，爷爷的脚底板被淤泥镶成和风木屐，奶奶撑厚实油纸伞陪伴在侧，尽力将遮挡几乎全部转移至爷爷头顶的那一片天空，我坐在门槛上看着这相依相偎的背影消失殆尽，心口好像被塞进半颗未熟的桑葚，或青枣，或黑颜色醋汁，酸溜溜的很不通畅。

    我僵硬不能挪动的脚背定定停留在炎炎烈日下，奶奶在时，我总是爱哭的孩子，廉价金豆子滚动播出。奶奶不在，我只得故作坚强，年幼不妨碍成熟稳重，我怕劳累，亦怕老者疲乏。唉声叹气似乎能够解救，或贪恋奶奶温和的安慰之音如春风习*******扔最后一棵光秃秃烟尾巴，他蹲下，招呼我爬到“骆驼”背上的“山峰”。

    如饥渴难耐遇到流水潺潺，如寒风凛冽遇到烈火炎炎，我俯卧在椭圆形脊背，搂住枯树皮的青筋暴露，

    “抓稳喽，爷爷要起飞啦。”

    可是起身实艰难，爷爷颤颤巍巍四次调整姿势，直到拳头在硬土地上摁出小坑，这才借由胳膊发力抬起沉重的“包袱”。我瞬间高大如巨人怪兽，脚尖远离尘埃，荷叶矮了，稻田矮了，白云仿佛挂在胳肢窝成棉花包包，飞翔体验感满分。

    我想起奶奶说过约在我三岁之前，是坐在爷爷肩头上长大的，小手牢牢抓住爷爷尚茂密的头发丝，如同死死攥着救命稻草根。那一片空白的回忆里，我相信有耀眼的光芒，那是贫穷也不能阻碍的苦中作乐。

    我选择简陋小屋却整洁散发阳光味道，我选择豆腐块毛巾轻擦去眼角的颗粒秽物，我选择米粥拌着酿制黄豆大酱，我选择谈笑风生里的人间烟火。哪怕真诚的笑，肆虐的哭，或粗蛮的吼。我选择了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