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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没多久那动静便消失了。

    基地的房屋虽然是用迷你模块打印机建出来的,算是速成的应急屋,但质量却不算差,至少隔音很好。萨厄·杨那边一旦安静下来,整个基地就都静了下来,只有墙角嵌入的造氧口还在工作着,发出低低的“嗡嗡”声。

    楚斯翻看了一眼手里的核心盘,把它接在了设备室操作台的中枢端口上。

    叮——

    天眼:“终于想起我了。”

    电子音不算大,毕竟这里不是太空监狱,没有那么多传音器。但是在这种安静的环境里,还是有些突兀。楚斯略微蹙了蹙眉,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把设备室的门给关上了。

    “你现在还能正常接收语音指令么?”楚斯重新在椅子里坐下,手肘撑在了扶手上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敲了敲天眼。

    说是不困,但其实他在太空监狱里也根本没睡多久,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也生出了一丝疲劳感。

    叮——

    “如果不能接受语音指令,您现在是在跟鬼说话吗?”

    一旦坐下来,楚斯便有些犯了懒,就连天眼说出这么欠收拾的话,他也只是挑了挑眉,没跟它计较。

    这种懒散感对于楚斯来说,简直有些久违了,因为他是个停不下来的人,不论是以前在训练营出任务也好,后来工作也好,他都喜欢把自己堪堪压在超负荷的边缘。

    都说萨厄·杨是个毫无牵系的人,其实楚斯某种意义上也一样。

    8岁之前,他的身上有一根绳子,支撑他好好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那根绳子——他要离开孤儿院,离得远远的,直到孤儿院再也捆绑不了他,再也找不到他。

    然后他遇到了蒋期,离开了孤儿院,原本的那根绳子便断了。

    后来蒋期逗他说:“我儿子以后成年了、工作了还这么闷闷的不爱说话可怎么办,要有时间推进器就好了,我得拉到五六十年后看看你会变成什么样,好歹从我身上学点儿好的。”于是楚斯身上又牵起了一根新的绳子,想着起码要平安活上五六十年,好让蒋期看看。

    结果蒋期死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楚斯始终不相信蒋期真的死了,因为没有看到尸骨。只要没有亲眼看到尸骨,他就不信蒋期已经死了。所以那根牵着他的绳子又苟延残喘地维系了很多年。

    他在疗养院的那十几年变化是最大的,刚进疗养院时,他阴郁寡言又自我封闭,等到出疗养院的时候,浑身的刺都已经敛起来了,在难啃的硬骨头之外包了一层皮囊。

    一旦有了这层皮,后来的改变就容易多了。进训练营、出训练营、成为训练长官、进安全大厦……他一点点把自己包成了现在的模样,那根绳子功不可没。

    只是随着后来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蒋期的死被直接或间接证实了无数次,尤其他还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点希望被炸成了灰。

    他学会了睁着眼睛说瞎话去和别人玩文字游戏,却永远不可能糊弄自己。

    于是那根绳子也悄悄断了。

    他只能让自己忙得脚不沾地,因为一旦停下来就会发现,自己早就满身空荡了。

    所以眼下这种懒散却并不空落落的状态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和莫名。

    也许是因为“追踪冒充者”成了一根牵连他的细绳,而追踪又有了头绪,他不需要大费周章只需坐着守株待兔?也许是基地里这些多年未见的面孔,让他回到了还在训练营时候的状态?也许……是对立多年的萨厄·杨暂时和他站在了同一条线?

    不知道……

    楚斯不太想现在琢磨,他支着下巴,打算好好享受一下这种懒散感。

    叮——

    “远程同步已完成。”

    天眼再次出了声,楚斯勾了勾嘴角,纡尊降贵地夸了它一句:“不错,语音指令还没发呢,你已经能抢先预判了。”

    叮——

    “毕竟我本体非常聪明。”

    楚斯“嗯”了一声,“可惜你现在是残疾体。”

    天眼:“……”

    其实这点挺奇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天眼好像……越来越不像个残疾体了。

    同步完成的瞬间,楚斯眼前正对着的设备屏幕倏然切换,从基地周围的监控影像切换成了中心堡的那个巨幕星图。当然,是缩小版的。

    代表着星球碎片位置的光点依然满布其上,安静却又盛大。

    因为这些光点并不仅仅是图像上一个简简单单的点而已,它代表着一片土地,上面也许有山林有湖泊,也许有城市乡镇,也许有军队,也许有平民。

    萨厄·杨说得没有错,这就是一整个世界。

    所以盯着这样的星图,哪怕它的变化细微得肉眼无法分辨,也不会觉得腻烦和无趣。

    如果放在以往,楚斯简直想去泡一杯咖啡过来坐着欣赏了。

    不过他还没看上几分钟,设备室对着院子的小门就被推开了。

    楚斯一愣,就见唐和勒庞他们正站在门外,道:“长官?你怎么在这里?没去睡会儿?”

    楚斯换了个姿势,手肘架在扶手上,手指交握着搁在身前,没好气地看着他们,也没回答。

    但是答案很显然:你们这帮兔崽子把我跟萨厄·杨塞进一间房,指望我能睡觉?

    唐他们迅速领悟,讪讪一笑,搓着手进了设备室。

    “你们不是很久没睡个好觉了么?折腾两个月精力还没耗完?摸进这里干什么?”楚斯问。

    唐瞥了一眼屏幕,“还真同步了啊?那什么,长官,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想过来试试能不能行,试完就回去睡。”

    勒庞他们跟着点点头:“对对对,试试,过会儿就回去。”

    楚斯有些好奇:“什么事你们这么兴奋,一个个地都呆不住?”

    唐指了指屏幕道:“那位杨先生不是说,这里能远程操控巴尼堡么,巴尼堡能作用的讯号范围远超出我们平常使用的,这就是意味着可以藉由它给一些地方发个讯号,但是又不会被追到我们身上,对吧?”

    楚斯点了点头,这方式倒是和那位冒充他的有点相像,但是又不全一样,毕竟直接由这里发出去的讯号没经过端头的编辑,只能是个讯号而已,顶多做一做试探,没法发布具体的指令信息。

    “我们这情况您知道的,自打进了训练营,只要期限没到,就不能跟家人朋友有任何联系,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勒庞把散下来的一绺刘海刮到了耳后,说道:“咱们用的通讯器都是经过处理的,不能给家里发讯息,偷偷摸摸的都不行。我有……二十年没能回家了,就想让唐试试,给我们几个家里那边发个讯号。”

    楚斯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发到哪里?”

    “民用冷冻胶囊放出发放的时候是有登记的,这个您肯定知道的。每个地方每一户都有独一无二的编码,一旦运作起来,里头的核心部分就相当于一个变相的讯号反射器。”唐解释着。

    所以如果他们把讯号发过去,只要家里的冷冻胶囊是运作着的,就会把讯号自动反射回来。

    “即便这样,你们能接到的也只是一个反射的讯号而已,没有任何其他的内容。”楚斯又道。

    勒庞他们摆了摆手,“没事,我们就只是看看,看到讯号就够了。”

    楚斯站起身让到了一边,倚靠在操作台上,给他们几个让出了位置。

    唐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手指,然后盯着屏幕在操作台上噼里啪啦输入了一通指令,同时嘴巴还不忘歇,“天眼?是叫天眼吧?劳驾帮个忙追踪一下这个讯号。”

    他们这些人没法回家的年数一个比一个长,不是十几年就是二十几年,对自家冷冻胶囊的编码却了如指掌,显然之前也没少在暗处偷摸关注。

    也许会趁着任务从家门前经过时,透过窗子朝里头看上两眼,也许会借着在横穿街头的机会,和某个家人朋友擦肩而过。

    毕竟十几二十年孑然一身,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还有这个。”勒庞也跟着输了两串编码。

    接着是刘、乔尔、盖伊。

    讯号发出去并不是立刻能收到回应的,总得有个时间差。

    几个人大气不敢喘,站在屏幕前一脸紧张,最忐忑的任务也不过如此了。

    唐甚至还担忧地说了一句:“我祖母年纪有点儿大,万一……”

    这话还没说完,就听叮的一声响。

    天眼用平静的电子音道:“98163527收到讯号反射。”

    唐瞬间长出了一口气,嘿嘿笑了一声:“太好了。”

    叮——

    “81727846收到讯号反射。”

    “61637291收到讯号反射。”

    ……

    随着接连几个通知音响起,他们一个个都放松下来。好歹也是成年许久的人了,兴奋得跟骗到糖果的小鬼一样,挤挤攘攘地嘿嘿乐着。

    “那……我们回去了长官。”刘最先跟楚斯打了一声招呼,揉着后脖颈往设备室外面走。

    然后是勒庞、唐、乔尔……

    盖伊出门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般,笑着回头冲楚斯道:“对了长官,你也可以试试给家里发一条讯号。”

    楚斯有一瞬间的恍神,手指随意地拨着一个端线。

    发什么呢?发给谁呢?唯一能算他家人的那个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他没有人可以发,也没有人会给回应。

    楚斯蹙了蹙眉尖,抬眼看向他们几人时面色已经又恢复如常了,“我用不着。”

    那几个人均是一愣,脚步都顿在了原地,有些尴尬地看向楚斯。

    他们对楚斯的了解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基本都停留在从训练营那边听来的信息量。楚斯自己不是喜欢跟人谈心的人,也不会无故跟人说起私事,所以他们不知道楚斯的身世再正常不过。

    几人正一脸愧疚又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楚斯已经冲他们挥了挥手失笑道:“走吧,赶紧睡觉去,太吵了你们。”

    “抱歉长官……”盖伊说完,看了他一眼,确认他脸上没有什么不悦之色后,才和其他几人一起绕过院子往各自的房间小门走。

    设备室的门一关实,那些脚步和低语声就被关在了外面,整个空间瞬间归于安静。

    楚斯垂着眼,倚靠在台边沉默了很久。

    叮——

    “三分钟内未检测到新讯号,讯号发射口即将关闭。”

    叮——

    “倒数计时10秒,10——9——8——”

    楚斯手指突然动了动,移到了数字按键区,一个键一个键地敲下了一串数字。

    那串数字不是什么冷冻胶囊的编码,毕竟在蒋期还活着的年份里,冷冻胶囊还没有设计生产出来。那是蒋期作为一个军部中将,个人专属的轻型机甲的通讯码。

    他从机甲战斗部转到研究部之后,机甲虽然没有被收回,但是也没再正经使用过,而是被他当做手环扣在了手腕上,还总忘记带。

    偏偏他出事的那天记得带了,于是那个手环跟他一起被炸成了灰烬。

    楚斯在后来的机密文档里看到了当时的视频,真是……碎得彻彻底底。

    那串通讯码当年背下来也没排上几次用场,毕竟找蒋期完全可以用通讯器。几十年过去了,那串数字他居然还记得。

    他自己都以为已经忘记了。

    叮——

    “收到新讯号,准备发射。”

    天眼的声音再度出现时,楚斯已经重新坐回到了椅子里,他盯着屏幕等了一会儿,直到五分钟后,天眼再度开了口。

    叮——

    “没有搜找到回音,是否继续尝试?”

    楚斯抬眼道:“算了,别试了,就这样吧。”

    叮——

    “您情绪似乎很低落,聪明的天眼系统诚挚为您服务。”

    楚斯失笑:“话太多是会被拆的。我有点困,闭眼歇一会儿,你监控盯着点,有情况记得拉警报,越大声越好。”

    叮——

    “收到指令。”

    楚斯靠坐在椅子里,闭上了眼睛。

    结果老天大概就爱和他过不去,他迷迷糊糊还没完全睡着的时候,一阵难熬的头疼席卷而来,一抽一抽疼得他猛地皱起了眉。如果光是头疼也就罢了,偏偏连带着胃也开始灼痛起来。

    他睁开了眼,感觉双眼干涩发热。

    楚斯:“……”喝了这么多年营养剂没受过几回副作用,偏偏这次发作了,真他妈的会挑时候。

    八个小时的副作用时间,窝在这里简直自找折磨。

    楚斯想不也想,铁青着一张脸站起了身,忍着痛感朝卧室方向走。

    穿过客厅走到床边时,他已经头重脚轻得很厉害了。

    床上侧躺的萨厄没动,大概还没醒。楚斯顾不上太多,把他往里头推了一下,含混道:“萨厄,萨厄,你让开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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