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儿不听劝,那便把秋昙撵出去,总有法子的,”张嬷嬷劝道。
老太太摇摇头,“二哥儿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跟戎儿一个样,戎儿又跟他老子一个样,当初老爷为了个小倌,把家族和妻儿都抛在脑后,若非那小倌病死,哼,还不知闹出什么笑话呢,后头又是戎儿,看上煜哥儿他娘,一五品官的庶女,还非她不娶,那时也是同我闹,我没法儿啊,也只好替他求娶了,”老太太说起往事,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幸而煜哥儿她娘性情温顺,又能持家,我倒很喜欢,如今这痴情的种子传到煜哥儿身上,青出于蓝了,要娶个丫鬟做正妻,真真说出去要笑死人!”老太太说罢,自己先冷笑起来。
“要实在不成,就……就……”张嬷嬷一语未了,老太太倏地坐直身子,打断她:“快住口,我在佛祖面前发了愿,要见庙烧香,遇佛拜佛,多做善事,只求保住祖宗家业,流芳百世,怎能做那些丧天良的事,罢了罢了,总有和缓些的法子料理她。”
张嬷嬷惭愧地低下头,“不然老奴去震吓震吓秋昙,让她老实本分守好奴婢的规矩,劝二爷娶妻?”
老太太蹙眉忖了片刻,颔首道好,张嬷嬷得了令,立即放下美人捶,出屋办差去……
秦煜坐轮椅行得慢,在紫竹林的石子路上,张嬷嬷追上了他。
秦煜以为张嬷嬷有话要同他说,便停下来等她,张嬷嬷上前行礼,道:“二爷,奴婢奉老太太的命,来给秋昙带几句话。”
“给她带什么话?”秦煜面色微变,瞅着眼前这个自己一向尊重的老嬷嬷,冷声道:“秋昙是我的丫鬟,自是由我管,往后祖母有什么话你只管带给我,我再把话带给她。”
张嬷嬷只好道:“其实没什么事儿,只是叮嘱她尽心伺候二爷罢了。”
秦煜颔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见张嬷嬷仍不走,笑问:“嬷嬷还要进去吃杯茶么?”
张嬷嬷忙告辞去了,如此,秦煜才命绿浓去叫门。
待一个婆子来开了门,秦煜便由绿浓推着回了正屋。此时秋昙已醒,正坐在黄花梨透雕喜鹊登梅镜台前理妆,忽听见一阵门帘响动,她往门口望了眼,便见秦煜由绿浓推着进了明间儿,往这儿来了。
“二爷去向老太太请安了?”秋昙说着,抿了一抿口脂,见唇下沾了一点儿,便用指尖揩了,揉开后在两颊上匀开,作腮红用。
“我已向祖母说明,往后她不会再为难你了,”秦煜道。
秋昙听了这话,猛地回头,便见秦煜已进了梢间,面色平和,并无异样,她不禁诧异:秦煜在老太太面前维护她,必定惹怒老太太,怎么他的脸色倒很好?
“用过早饭了么?”秦煜一面自己解下斗篷,递给绿浓,一面温声问道。
秋昙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奴婢起得晚,才梳洗好。”
秦煜便命绿浓去预备早饭,他自己转着轮椅来到秋昙身边,端详她的脸色,乌发如云,衬的她唇红齿白,尤其一双杏眼灵动,水光潋滟的,他道:“你身子骨康健,昨儿跪了那许久也没冻着你,”说罢,从朱漆梅花妆盒里挑了支绿雪含芳簪,在她髻上比了比,看着镜子里的她,满意颔首,“这个好看,”说罢便缓缓推入发间。
秋昙看着菱花镜,眼见那簪子愈插愈歪,忍不住抿着唇笑。
“怎么,不好么?”秦煜望着镜子。
秋昙伸手将那簪子扶正了,回头冲秦煜道:“这样就好了。”
两人相视一笑。
这时明间儿里传来碗筷的叮当声,秋昙料想是绿浓在摆饭,便道:“昨儿晚饭没用,饿死了,”说罢起身,缓步走到秦煜身后去推轮椅。
秦煜见她步子不利索,关切地望着她,“怎么,膝盖伤了?”
秋昙道:“不碍事,养几日便好了。”
“待会儿要传李太医来看看,”秦煜说着,望向她的腿,“你挠起来,我瞧瞧伤得怎么样。”
秋昙想起昨儿老太太叮嘱李太医,不许他再给她治伤的事儿,笑道:“小伤嘛,不值得一看,奴婢已敷了药了,”秋昙说着,直把秦煜推到明间儿里,秦煜便没再问了。
接着,二人在八仙桌前相对坐下,由绿浓伺候着盥手漱口毕,秦煜便命她退下,而后屋里两人自然地用起早饭。
秦煜讲究食不言、细嚼慢咽,是而除非有要紧事,通常秋昙并不在饭桌上同秦煜说话,今儿吃着吃着,她却忽想起昨儿晚上自己翻来覆去想的那些事儿,便再无心用饭了。
她用银筷子搅弄着青花碟里的饺子,翻来覆去搅烂了,忍不住抬眼看看秦煜,见他用得正香,便又低下头,继续思量……
良久,她才鼓起勇气道:“二爷,今儿您去见老太太,她同您说了什么?可是又让您见了哪家小姐?其实……其实昨儿晚上,奴婢想了许多,二爷要为奴婢不娶正妻不是件易事,不如——”
秦煜似乎猜到她要说什么,冷冷打断她道:“在什么时候便要做什么事,夜里就该睡觉,不能胡思乱想,用饭便专心用饭,不要说话,不然吃得不尽兴,”说着,夹了个豆腐皮包子放进她面前的碟子里,“吃这个,羊肉馅儿的。”
秋昙只好哦了声,夹起那小包子蘸了酱,往口里送,再不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