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消息,伊稚斜的脸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或许对于他而言,如今军臣单于是病倒了,还是健康的,都不关他的事,或者说,不足以影响到他。
伊雪儿和伊稚斜行在一起,昨夜,军臣单于将她的兵权也收了去。
这会儿她见亲兵将军臣单于病了的消息告诉伊稚斜时,伊稚斜并没有丝毫反应,便叫道:“王兄?”
“怎么了?”伊稚斜看向她问道。
伊雪儿深吸了口气,道:“能说说你的打算么?”
“什么打算?”
“血狼可是你的命,这点你我都知晓。”
“雪狼也是你的命。”
伊雪儿咬了咬牙,叹道:“我只不过是个女人。”
“如果你是个男人呢?”伊稚斜又问道。
伊雪儿看着伊稚斜,不说话。
“既然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再问?”伊稚斜说的云淡风轻。
沉默。
良久,伊雪儿看着前方的天空,悠悠道:“有时候,我羡慕草原上的牛羊,甚至羡慕草原上的狼。因为它们都知道护卫自己的孩子不偏心的护卫。”
“阿妹,你知道的,你并不是单于亲生的。”伊稚斜看着伊雪儿,“所以,你不需要有什么心理上的负担。”
“我知道。”伊雪儿咬紧了发白的嘴唇,她看着前方那辆两匹马拉的“篷车”,以一种空莫到让人心疼的声音说道:“从我离开草原到中原去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忘了这件事。”
伊稚斜看着伊雪儿黯然伤神的样子,心头一酸,有些不忍,此时此刻,他仿佛又看到了十多年前那个还是小孩子的伊雪儿。沉吟了片刻,伊稚斜用略微嘶哑的声音道:“我一直想问你,既然去了中原,又为什么要回来?”
语气中,竟然是带着些责备。
伊雪儿收回空漠的目光,看向伊稚斜,声音倔强而坚定:“因为我阿娘受的委屈,我要替她找回来!”
她如此说。
风吹起她耳鬓几根丝发,在空荡荡的草原上飘飞。
刹那间,伊稚斜只觉得喉咙硬如磐石,而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十三年前。
那一年,匈奴人伟大的单于军臣,带领他的勇士们,又征服了一个中型部落,再次扩展了匈奴的版图。那一仗,似乎格外血腥而残酷,方圆三五里的一个部落,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断肢残骸,死透了的和没死透的草原骑兵,四散倒在各处,那个陨落的部族营地,浓烟滚滚,焦臭漫天,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以至于,一个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这中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不能引人注意。或许对于那些惯于征战的匈奴勇士们来说,死亡,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都再平常不过了些。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跌倒在血泊中,鲜血溅了她一身,脏了她的麻裙,凌乱了她满头的黑发。在到处是死人的部落中,她半坐在地上,闭着眼睛仰天长嚎,声音划破长空,显得格外凄厉。
当时年仅十六岁的伊稚斜,发现了这个失去了部落失去了阿爷失去了一切的小女孩,那个恐惧到苦到身体不住颤抖,肩膀一抖一抖的女孩。
也许是还年轻,伊稚斜被小女孩的哭声触动了,于是冲过去,从一个匈奴骑兵的刀下救起了她,将她抱了起来。
“坏人,坏人,坏人!”满脸泪痕一身脏兮兮的小女孩并不接受这个陌生人的怀抱,在他怀里厮打起来,哭声依旧那么让心心疼。
“别哭别哭”年轻的伊稚斜并没有因为小女孩的厮打而生气,反而显得慌乱起来,不住的安慰她。
“你还我的阿娘,还我阿爷,你这个坏人!”小女孩仍旧是没命的厮打,丝毫没有一点儿报答救命恩人的觉悟。
这个,抹去了她的部落却偏偏救了她性命的“恩人”。
“王子!让属下杀了这小家伙!”那个方才骑兵见小女孩如此不懂事,皱眉道。
“闭嘴!”伊稚斜猛地朝他大喝一声,如同一直发狂的豹子!
那骑兵脸色白了白,不再说话。
而这时候,那小女孩仿佛被伊稚斜的方才的爆呵吓着了,愣愣的看着他,停止了哭嚎,只拿一双惶恐的眸子看着他。
那之后,伊稚斜将小女孩带了回去,并且在很久之后对她说:“以后你就叫伊雪儿,嗯,是我伊稚斜的阿妹!”
许久之后,伊雪儿渐渐从那日阴影中走出来,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并且开始接受伊稚斜这个便宜哥哥。
就仿佛,绝望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而且,伊稚斜绝对是棵称职的救命稻草,虽然他也参与了那场战争。
当时,当生活似乎变得美好的时候,在一次祭祀上,伊雪儿看见了一个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那是一个女人,一个站在军臣单于身后的女人,作为军臣单于的阏之(妻妾)站在他身后的女人。
“阿娘!”伊雪儿发疯似得扑了过去,不顾众人的阻拦,扑向那个命苦的女人。
那个以前是一个部族族长的女人现在是大匈奴单于阏之的女人。
母子俩相拥而泣,却浑然没有注意到眉头紧皱的军臣单于。
生活似乎看到了阳光。但到底是暖人的阳光还是冷煞人的月光,唯有亲身感受了,才知道。
伊雪儿的母亲身份并不高,军臣单于对她也只是一时的兴趣,后来就没有理会过她。
那之后,母子俩,终日以泪洗面。
整个匈奴王庭,唯有伊稚斜对伊雪儿,有感情,如兄长。
终于,在九年前,伊雪儿的阿娘去世。而仿佛一下失去了好不容易找回的生气的伊雪儿,自请到中原去“留学”。
军臣单于自然无可无不可。
那一回,茫茫草原上,只有伊稚斜单骑送别伊雪儿。
而伊雪儿身边的几个仆从,还是伊稚斜的亲信。
七年前,伊雪儿“学成归来”。
“阿娘受的委屈,我要给她洗刷的干干净净!阿娘的荣耀,我要给她找回来!”伊雪儿看着伊稚斜,咬着牙,笃定道,坚毅的眼神让人不忍直视。
她如苍鹰,孤独的伫立在雪山之巅。
伊稚斜感觉口干干的,想咽一口口水,却发现喉咙坚硬如铁,根本就不能动,半响,他嘶哑着嗓子坚定道:“会的,阿妹,会有那么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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