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开了,一股热乎乎的鲜血顺着肩膀淌到了手臂上,又在胳膊肘处滴滴答答。
闫思弦这边枪声一停,他立马喊道:“趴下!快趴下!”
吴端应声一个飞扑倒地,他也该换弹夹了。
虽说只有短暂的几秒钟,但在前后夹击子弹乱飞的情况下,每一秒都是度日如年。
噗——
闫思弦听到子弹打进了肉里的声音。
这声音前不久刚在他自己身上响起过,因此他格外熟悉。
他大喊道:“你怎那样?”
“啊?!吴队你怎么样?!”
没得到回应,闫思弦顾不得别的,飞速向着吴端的方向爬去。
两秒钟后,吴端用枪声回答了他。
吴端终于换完了子弹,一边继续向着林中逼近的敌人开枪,一边吼道:“你他娘的……换个子弹要一年吗?”
闫思弦欣喜若狂地挨骂,欣喜若狂地换子弹,欣喜若狂地开枪。
但他终究还是惦记着吴端,又追问道:“伤着哪儿了?”
吴端只道:“不要紧。”
他越是这么说,闫思弦的心便揪得越紧。好在,又有枪声响起。
是友军!
林子里的六名雇佣兵被闫思弦打倒了三个,友军出其不意的开枪与吴端配合,另外三个很快也嚎叫着倒了地。
“你们没事吧?说话啊。”
闫思弦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在听到安妍的声音时觉得无比亲切。
他喊了一声“没事”算是报了平安,便再也顾不上跟安妍对答,几步冲到了吴端跟前。
伸手就去搀扶吴端。摸到的是一股鲜血。
“我靠!”
闫思弦愣了一瞬,山坡下方老傣的人攻了上来,容不得他多想。他一咬牙,一把抄起吴端,将他扶上自己的后背。
他对安妍吼了一声:“掩护!”
安妍胡乱朝着追上来的雇佣兵打了一梭子子弹,便和跟在闫思弦身后,向林子深处钻去。
闫思弦感到,吴端的血已经浸湿了自己后腰处的衣服,他不死心地低声问道:“究竟伤着哪儿了?”
回答他的只有吴端痛苦的哼咛声音。
吴端大口喘了几口气,这样似乎让疼痛有了缓解,他开口道:“天……天快……嗯……亮了。”
“嗯。”闫思弦应道:“你坚持住,救援肯定已经出发了,咱们马上就能坐大军舰回去了……无论如何……”
吴端断断续续地继续道:“血……止血……天亮……他们顺……啊……顺着血迹……”
闫思弦想给自己几巴掌,这种时刻,竟然是吴端在提醒他正确的做法。
敌人就在身后不远处,还没完全甩开,闫思弦脚下不敢停,只是对安妍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帮我们止个血?”
在安妍的理解中,所谓止血,便是用布条将伤口勒住。这还是她这几天临时学到的理论,还没有机会实践。
此刻她也顾不得许多了,立马扯下自己的外衣,只剩下一件黑色胸衣。
着实难为安妍了,一边跑,一边还要拿衣服捂住吴端和闫思弦的伤口,能在如此颠簸的情况下,让两人的血不再往地上滴,实在是奇迹。
如此一来,安妍也发现,吴端的伤在侧腹部,出血量大,有可能伤到了重要血管。
她没敢多话,三人只是沉默地跑着。
老傣显然是真被惹恼了,穷追不舍,一边跑一边向三人开枪。
一开始,三人身后的脚步声已经拉开了些距离,可纵然闫思弦体力再好,背着一个强壮的男人跑了近半小时,速度也慢了下来。
他们已经没有办法,除了跑,他们不知还能做什么。
安妍突然问道:“我要是死了,你得给我老公付医药费。”
闫思弦意识到了什么,连连道:“你不行,你不行,你根本应付不了他们……他们是专业的……”
安妍的口气里带上了几分豪气:“我还从没杀过人呢,现在不也杀了。”
闫思弦还想说什么,安妍斩钉截铁地打断道:“少废话,再这样下去,谁都活不了,我往旁边去了,你跑,别回头。”
说话时,她将自己那件用来给吴端止血的衣服往吴端伤口处掖了掖,掖好便毅然决然向着斜岔的方向跑去。
约莫半分钟后,闫思弦听到冯笑香所在的方向传来了反击的枪声,他停下脚步,静静躲在一棵树后,身后的追兵果然朝着枪响的方向去了。
待周围安静下来,闫思弦知道现在还不是停留的时候,安妍纵然不怕死,可在一群人的围堵下,也坚持不了多久,那些人抓了安妍很快就会原路返回。
抓了安妍。
闫思弦不敢去想其它后果。
他将吴端向上托了托,继续向前跑去。
吴端的哼哼声越来越弱,闫思弦便低声对他道:“吴队……吴队你可不能睡……再坚持一会儿,就一会儿……坚持就是胜利啊……”
也不知跑了多久,闫思弦估摸着追兵一时半会儿来不了,终于将吴端放在了地上。
吴端的一侧上衣被血浸湿了,一条裤腿也是湿的,整个人苍白得吓人。
闫思弦用力去捂他的伤口,吴端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一阵疼痛过去,他有了点力气,睁开了眼睛。
闫思弦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得给你止血……没别的办法了……疼……你得忍着……忍过这关就好了……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死……”
吴端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极小的声音道:“得活着……你……还没告诉我……咋回事……”
“对对对!我什么都告诉你,只要你挺过这关,我答应绝对什么都跟你说。”
吴端虚弱得已说不出话来,只是微微冲闫思弦眨了一下眼睛。
闫思弦知道再也没时间供他儿女情长了。他摸出身后的刀,深吸几口气,沿着吴端侧腹部的弹孔划了一道口子。
一股血瞬间涌了出来,新鲜的血液让空气里都弥漫了一股腥甜味。
闫思弦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流泪,或许是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打不败的无助,天知道他愿意散尽家财换一个好医生。
纵然无助,纵然无法抑制泪水,他还是将手伸进了吴端的腹腔。
伤口被牵动,刚刚陷入昏迷的吴端再次被疼痛惊醒,这次是真的剧痛,他浑身都忍不住打着颤,手指深深抠进了身下的枯叶堆中。
看着吴端如此,闫思弦心如刀绞,他和吴端一起大口喘着气,仿佛自己腹部也被开了个洞。
他的手在吴端腹腔内摸索的,满手的温热湿滑,那触感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每动一下,吴端便痛苦地一绷四肢,这令闫思弦出了一头的汗。
终于,他找到了一处地方,能明显感觉到血是从那里涌出来的。
“你忍忍……再忍忍,马上就好……”闫思弦说着,用自己的手狠狠捏住了那出血点。
“呜——”
吴端痛苦地猛一拱起身子,浑身肌肉骨骼下意识地就要逃脱钳制,却被闫思弦的另一只手一把搂住。
“别动,忍忍……很快……很快就会好的……”闫思弦的头埋在吴端颈间,泣不成声。
吴端已经翻起了白眼,出于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在剧痛之下,人会陷入昏迷。
可是吴端并没有昏迷,又或许他的精神已经太过混沌,他已分不清清醒和昏迷。
周围静悄悄的,他也分不清究竟是真的安静,还是他已听不到声音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的感觉竟然也慢慢地消失了。
是要死了吗?流了那么多血,应该是活不了了吧……
就不能再抢救一下吗?
真要死了?
吴端纠结了一会儿生死的问题,家中父母的音容笑貌自他的眼前闪过,太遗憾了,竟然走在他们前头了。
闫思弦那小子应该会帮我照顾他们吧?那小子挺讲义气的。
想到闫思弦,吴端又隐约记起闫思弦好像就在他身边。
该对他说点什么的吧?
按照惯例,不都要留遗言的吗。
可是吴端怎么都张不开嘴,说出口的话全变成了低低的哼声。
他应该不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吧?有点遗憾啊。
吴端平静地躺着,所有的不甘心也在渐渐退去。
也不知是不是灵魂就要脱离躯体了,他觉得身子在变轻,飘飘渺渺的,内心也变得平和,他就那么静静等待着死亡。
他刚刚叨念的话,闫思弦其实听清楚了。
吴端说:“你特么的……摸着老子前列腺了……”
这句话让闫思弦哭得更惨了。
好在,吴端的话音刚落,闫思弦便又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那声音十分遥远,穿透力却很强。
“马蹄岛上的人注意,这里是中国海军,放弃抵抗,立马到岸边投降,我们的人会为你们提供食物和住所……
this is……”
闫思弦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那段夹杂着浓郁四川话味道的英文响起,闫思弦才敢确定这不是幻觉。
“握草握草!”
他开始疯狂地晃着吴端的肩膀,甚至,还在吴端脸上用力拍了几下。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啊!吴队吴队……坚持住……醒醒啊……万里长征就差最后一步了……吴端你醒醒……我不会给你收尸的,你敢死我就……我就把你扔这儿不管了……
醒过来吧求你了……你听啊救援真来了,你自己听啊……”
吴端的生命迹象越来越微弱。
他的心跳、呼吸几不可察,体温也在下降——不知是不是热气顺着他腹部侧面的口子漏了出去,反正闫思弦觉得触感没有之前那般温热了。
或许是自己的手太凉,带走了他的体温?一想到这种可能,闫思弦睚眦欲裂。
他知道此刻已是生死攸关,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其实全凭精气神吊着,这口气要是挺住了,人就能活,没挺住就可惜了。
他绝不让这遗憾发生在吴端身上。
闫思弦再也顾不得周围会不会有敌人,也没心思去计算增援什么时候能赶来,他拼命在吴端耳边喊着:“醒醒啊!快醒醒!吴端!吴端!吴端!”
吴端轻飘飘地,感觉自己就要离地时,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断断续续飘飘渺渺,在喊着他的名字。
于是吴端便朝着那声音的方向“飘”去。
一开始是飘,御风而行,虽然不快,却十分惬意。
后来,不知怎的飘不动了,他只好落地去走。
走了一阵子,脚越来越沉,连站都站不稳,便只能爬了。
吴端有点想放弃,可那声音却越来越近,说不定再往前一点,就能看看是谁在喊自己了,便决定再坚持一下。
一开始是手和膝盖撑在地上爬,后来,手也软了,膝盖也磨破了,实在是撑不住,便只好匍匐在地的爬。
地上有无数荆棘,划得吴端身上鲜血直流。
可是此刻,他反倒不想放弃了,因为他听出了那声音是闫思弦的。
那他便非要去看看不可了。
疼痛的感觉也回来了,吴端只觉得被荆棘划破的地方剧痛无比,耳朵里听到的声音也更加真实,仿佛闫思弦就在他的耳边说话。
声音到了耳边,吴端便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了。
是闫思弦硬生生把我叫回来的?
这是醒来之前吴端想到的最后一个问题。
眼皮仿佛有千金重,他睁了好几下,才勉强睁开一道小缝。
视线是失焦的。吴端想眨眨眼,可是腹部的疼痛已经淹没了他。
“嗯——”
他痛苦地低哼了一声,立即听到了闫思弦的声音。
“醒了!他醒了!大夫!大夫呢?!快来啊来人啊他醒了!”
吴端其实并不大能听清闫思弦说了什么,只是有声音模模糊糊钻进他的耳朵里。
他的视线终于聚焦,入眼的是一个浅灰色铁皮房间,白炽灯的光晃得他看不清闫思弦的脸,只能看到他赤裸着上身,还没顾得上洗澡,身上有泥巴,还有血污。
好在,肩膀处的伤是新包扎的,白花花的纱布跟闫思弦古铜色的皮肤以及身上的污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已经包扎过了啊?回到墨城了吗?还是在某艘回程的船上?
那些可怕的事……过去了吧?
吴端的思绪断断续续,很快便又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