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你不懦夫,有本事喝一口我的血啊!来啊!”
邱柏儒夸张地瞪圆了眼睛,努力将有伤口的手伸响了闫思弦。
“怕死,又不得不死,那就找点理由说服自己,比如,拉一个垫背的不亏,拉两个赚一个……这么想想,好像死真的可以衡量价值,真就值得了。”闫思弦满眼的嫌恶和不屑,“一条见不得光的可怜虫而已,表演什么豪气万丈?”
邱柏儒脸上的挑衅和不服僵住了,他表情在龟裂着,闫思弦仿佛听到了咔嘣咔嘣的的碎裂声。
除了钱允亮并无大碍的消息,这是闫思弦今天听到的最好的声音了。
他乘胜追击地问道:“你这么急于报复社会,自己也是被害人吧?当初感染莫琳症是被人算计?”
邱柏儒的一侧嘴角和眼角抽动着,闫思弦知道,这回真戳到他的痛处了。
几乎每个通过性传播路径感染上莫琳症的患者,都不愿意提及自己的患病经历。
他们痛恨自己,正因为太过痛恨,无法跟自己和解,所以只能选择忽视那段经历,向前看。
他们可以在网友面前卸下防备,向某个和自己情况差不多的陌生人倾诉悔恨,相互慰藉,却决不能跟一个现实里面对面的人吐露心声。
没人能理解那种悔恨,没人能理解那悔恨所滋生的煎熬。
“跟前男友/女友的分手炮,就那一没注意安全措施。”
这是他们最爱用的搪塞,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是被一夜情对象传染,对方可能是故意的,一觉醒来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没人愿意把那个连自己都鄙视的自己拉出来游街。
邱柏儒沉默着。闫思弦知道,他不会轻易讲出那段过往。
好在,闫思弦也并不需要那些信息。
有时候,问题本身便是击垮对方的利器,答案并不重要。比如现在,只要闫思弦不提那段令他痛苦的往事,邱柏儒还是愿意做出些让步的。
他嘴上虽没有说,但眼中已露出了乞求。
接下来的问题,才是闫思弦真正想问的。
“说说那三个死人吧,”闫思弦道:“就是你放火烧的三个死人,他们就是血罐子吧?”
与之前尖锐的问题相比,这简直是送分题,邱柏儒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他点了点头。
“点火之前人已经死了?”
“嗯。”
“谁杀的?”
“没人。”见闫思弦眯了一下眼睛,邱柏儒便解释道:“他们自己要求的,真的。他们知道已经被警察盯上了,也知道带着他们大家都别想跑,就提出要安乐死……
到最后,人人都会想要安乐死的……为什么要苦熬着?为什么要受那个罪?没有意义。”
“就算是他们自己要求的,你们是如何满足要求的呢?”
“很多东西都能杀人,要看手头有什么。之前是直接抽血到死为止,毕竟血能卖钱,就有点类似……割腕吧。
这次要血没用了,只能用手头有的东西,农药——我不知道那是啥,孟昀从他家床底下拿出来的,他们仨一人吃了一小把——冲在糖水里喝下去的。
喝完没多久就不行了,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断的气。”
讲述这些时,邱柏儒非常平静。他已见惯了生死,或许在他看来,这样的死法已经算是幸福的,毕竟,他接下来要面临的死亡,是不会有同伴陪伴的。
“在孟昀家的时候——我是说他在市里的家,邮局家属院——直接杀了血罐子不行吗?”
“当时慌了,只顾着逃了。”
“逃跑还要带着他们?”
“要带,要是情况换一换,我们是血罐子,连床都下不来了,肯定不想被同伴抛弃,那样……太凄凉了。
死不重要,重要的是,谁都不想孤孤单单地死。有人陪着,总会多一些死的勇气。”
没想到,磨牙吮血的恶鬼在这件事还保有那么一点人情味。
对死亡的恐惧,对孤零零死亡的恐惧,大概是这个团伙能够维系下去的基石。
既然死亡在所难免,总要提前找好给自己收尸的人。
“说说你们具体怎么害人的吧。”闫思弦敲了一下桌上的手机,“我不是说卖血,卖血的情况已经基本调查清楚了。我是说,你们跟人约炮。”
邱柏儒手机里的情况和孟昀一样,两人均是通过各种途径,疯狂物色一夜情对象。
犯罪团伙总共四人。司机李司农因为心理原因影响到了生理,不能出去约,负责物色血罐子的周聪,有老婆孩子,选择不去约,他们也有报复社会的倾向,但更多的还是想要赚钱。
孟昀和邱柏儒则不同,他们是撒开了欢儿地报复社会,无所不用其极。
闫思弦还注意到,邱柏儒的约会对象有男有女,而孟昀,一开始他只约女人,后来……不知是不是受了邱柏儒影响,他的一夜情对象也出现了男性。
他已经不在意对方的性别,他只在意能不能多拖一个人下地狱。
“就那点事儿,有什么好说的?”邱柏儒道:“你要想问我约了多少人?不好意思,早记不得了。”
物证、口供都齐了,受害的人证不知有多少,案子似乎能够盖棺定论了。
离开审讯室前,出于某种阴暗的报复心理,闫思弦对邱柏儒道:“你了解过自己的罪行吗?知道会怎么判吗?”
邱柏儒有些迷茫,却还是不想露怯,嘴硬道:“有啥好想的,大不了一死。”
“大不了?你的猜测也太乐观了,你们死定了。”闫思弦十分笃信道:“蓄意、恶意传播高危害传染病,量刑等同故意杀人罪,传播人数多,影响恶劣的情况,死刑妥妥的。”
邱柏儒耸耸肩,满不在乎。
“可惜了,你这么年轻,才查出这病不到两年,如果好好吃药,积极锻控制病情,摆正心态,活个十年八年的不成问题……知道吗?咱们国家已经有莫琳症治愈的案例了。
走正道,十年八年后,兴许你这病就能治好了。
偏偏你选了这条路,”闫思弦摇头,“没机会了,你看不到那一天了。”
闫思弦转身就走。
身后的审讯室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哭声,为什么人只有在最后的时刻,只有真的见了棺材才肯落泪?生而为人,善良一下竟那样难?
闫思弦不懂。他永远无法理解这些人。
眼下,他只担心钱允亮和吴端的身体,夜幕降临,该去医院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