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轻轻推开窗门,闪身走进姬皮二道房中,但见炕上放着两个包裹,拿起一个包裹一
掂,裹面有二十来两银子,心想:“正好用作盘缠。”当下揣在怀□。另一个包裹四尺来
长,却是包着两柄长剑。他分别拔出,使重手法将两柄剑都折断了,重行还归入鞘,再将包
裹包好,正要出房,转念一想,拉开裤子,在二道被窝中拉了一大泡尿。
耳听得有人上墙之声,知道这两个道士的轻身功夫也只寻常,不能一跃过墙,须得先跳
上墙头,再纵身下地,当下闪身回房,悄悄掩上房门,两个道人竟然全无知觉。杨过俯耳于
墙,倾听隔房动静。
只听两个道人低声谈论,对明日比武之约似乎胜算在握,一面解衣上炕,突然皮清玄叫
了起来:“啊,被窝中湿漉漉的是甚么?啊,好臭,姬师兄,你这么懒,在被窝中拉尿?”
姬清虚啐道:“甚么拉尿?”接着也大叫了起来:“那□来的臭猫子到这儿拉尿。”皮清玄
道:“猫儿拉尿那有这样多?”姬清虚道:“咦,奇怪……哎,银子呢?”房中霎时一阵大
乱,两人到处找寻放银两的包裹。杨过暗暗好笑。只听得皮清玄大声叫道:“店伴儿,店伴
儿,你们这□是黑店不是?半夜三更偷客人银子?”
两人叫嚷了几声,那店伴睡眼惺忪的起来诣问。皮清玄一把抓住他胸口,说他开黑店。
那店伴叫起撞天屈来,惊动了客店中掌柜的、烧火的、站堂的都纷纷起来,接着住店的客人
也挤过来看热闹。杨过混在人丛之中,只见那店伴大逞雄辩,口舌便给,滔滔不绝,只驳得
姬皮二道哑口无言。这店伴生性最爱与人斗口,平素没事尚要撩拨旁人,何况时有人惹上头
来,更何况他是全然的理直气壮?只说得口沫横飞,精神越来越旺。姬皮二道老羞成怒,欲
待动手,但想到教中清规,此处是终南山脚下,怎敢胡来?只得忍气吞声,关门而睡。那店
伴兀自在房外唠叨不休。
次日清晨,杨过起来吃面,那多嘴店伴过来招呼,口中喃喃不绝的还在骂人,杨过笑
问:“那两个贼道怎么啦?”店伴得意洋洋,说道:“直娘贼,这两个臭道士想吃白食、住
白店,本来瞧在重阳宫的份上,那也不相干,可是他们竟敢说我们开黑店。今儿天没亮,两
个贼道就溜走了。哼,老子定要告到重阳宫去,全真教的道爷成千成万,那一个不是严守清
规戒律?这两个贼道的贼相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定要认了他们出来……”杨过暗暗好笑,又
挑拨了几句,给了房饭钱,问明白去豺狼谷的路径,迈步便行。
转瞬间行了三十余里,豺狼谷已不在远,眼见天色尚只辰初。杨过心道:“我且躲在一
旁,瞧姑姑怎生发付那些歹人。最好别让姑姑先认出我来。”想起当日假扮庄稼少年耍弄洪
凌波之事,心下甚是得意,决意依样葫芦,再来一次,当下走到一家农舍后院,探头张望,
只见牛栏中一条大牯牛正在发威,低头挺角,向牛栏的木栅猛撞,登登大响。杨过心念一
动:“我就扮成个牧童,姑姑乍见之下,定然认我不出。”
他悄悄跃进农舍,屋中只有两个娃娃坐在地下玩土,见到了吓得不敢作声。他找了套农
家衣服换上,穿上草鞋,抓一把土搓匀了抹在脸上,走近牛栏,只见壁上挂着一个斗笠戴
起,拿一条草绳缚在腰间,将短笛插在绳□,然后开了栏门。那牯牛见他走近,已在荷荷发
怒,一见栏门大开,登时发足急冲出来,猛往他身上撞去。
杨过左掌在牛头上一按,飞身上了牛背。这牯牛身高肉壮,足足有七百来斤重,毛长角
利,甚是雄伟,一转眼已冲上了大路。它正当发情,暴躁异常,出力跳跃颠□,要将杨过震
下背来。杨过稳稳坐着,极是得意,笑叱道:“你再不听话,可有苦头吃了。”提起手掌,
用掌缘在牛肩上一斩。这一下他只使了二成内力,可是那牯牛便已痛得抵受不住,大声□
叫,正要跃起发威,杨过又是一掌斩了下去。这般连斩十余下,那牯牛终于不敢再行倔强。
杨过又试出只要用手指戳它左颈,它就转右,戳它右颈,立即转左,戳后则进,戳前即退,
居然指挥如意。
杨过大喜,猛力在牛臀上用手指一戳,牯牛向前狂奔,竟是迅速异常,几若奔马,不多
时穿过一座密林,来到一个四周群山壁立的山谷,正与那店伴所说的无异。当下跃落牛背,
任由牯牛在山坡上吃草,手中牵着绳子,躺在地下装睡。
他不住望着头顶太阳,只见红日渐渐移到中天,心中越来越是慌乱,生怕小龙女不理对
方的约会,竟然不来。四下□一片寂静,只有那牯牛不时发出几下鸣声。突然山谷口有人击
掌,接着南边山后也传来几下掌声。杨过躺在坡上,跷起一只泥腿,搁在膝上,将斗笠遮住
了大半边脸,只露出右眼在外。
过了一会,谷口进来三个道人。其中两个就是昨日在客店中见过的姬清虚与皮清玄,另
一个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身材甚矮,想来就是那个甚么“申师叔”了,凝目看他相貌,依稀
在重阳宫曾经见过。跟着山后也奔来两人。一个身材粗壮,另一个面目苍老,满头白发,两
人都是乞丐装束,自是丐帮中的韩陈二人。五人相互行近,默默无言的只一拱手,各人排成
一列,脸朝西方。
就在此时,谷口外隐隐传来一阵得得蹄声,那五人相互望了一眼,一齐注视谷口,只听
得蹄声细碎,越行越近,谷口黑白之色交映,一匹黑驴驮着一个白衣女子疾驰而来。杨过遥
见之下,心中一凛:“不是姑姑!难道又是他们的帮手?”只见那女子驰到距五人数丈处勒
定了黑驴,冷冷的向各人扫了一眼,脸上全是鄙夷之色,似乎不屑与他们说话。
姬清虚叫道:“小丫头,瞧你不出,居然有胆前来,把帮手都叫出来罢。”那女子冷笑
一声,刷的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柄又细又薄的弯刀,宛似一弯眉月,银光耀眼。姬清虚道:
“我们这□就只五个,你的帮手几时到来,我们可不耐烦久等。”那女子一扬刀,说道:
“这就是我的帮手。”刀锋在空中划过,发出一阵嗡嗡之声。
此言一出,六个人尽皆吃惊。那五人惊的是她孤身一个女子,居然如此大胆,也不约一
个帮手,竟来与武林中的五个好手比武。杨过却是失望伤痛之极,满心以为在此必能候到小
龙女,岂知所谓“白衣美貌女子”,竟是另有其人,斗然间胸口逆气上涌,再也难以自制,
“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他这一哭,那六个人却也吃了一惊,但见是山坡上一个牵牛放草的牧童,自是均未在
意,料来乡下一个小小孩童受了甚么委屈,因而在此啼哭,姬清虚指着那姓韩的道:“这位
是丐帮中的韩英雄。”指着那姓陈的道:“这位是丐帮中的陈英雄。”又指着“申师叔”
道:“我们师叔申志凡道长,你曾经见过的。”那女子全不理睬,眼光冷冷,在五人脸上扫
来扫去,竟将对方视若无物。
申志凡道:“你既只一人来此,我们也不能跟你动手。给你十日限期,十天之后,你再
约四个帮手,到这□相会。”那女子道:“我说过已有帮手,对付你们这批酒曩饭袋,还约
甚么人?”申志凡怒道:“你这女娃娃,当真狂得可以……”他本待破口喝骂,终于强忍怒
你,问道:“你到底是不是古墓派的?”那女子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牛鼻子老
道,你敢跟姑娘动手呢还是不敢?”申志凡见她孤身一人,却是有恃无恐,料得她必定预伏
好手在旁,古墓派的李莫愁却是个惹不得的人物,于是说道:“姑娘,我倒要请问,你平白
无端的伤了我派门人,到底是甚么原因?倘若曲在我方,小道登门向你师父谢罪,要是姑娘
说不出一个缘由,那可休怪无礼。”
那女子冷然一笑,道:“自然是因你那两个牛鼻子无礼,我才教训他们。不然天下杂毛
甚多,何必定要削他们两个的耳朵?”申志凡愈是见她托大,愈是惊疑不定。那姓陈乞丐年
纪虽老,火气却是不小,抢上一步,喝道:“小娃娃,跟前辈说话,还不下驴?”说着身形
幌处,已欺到黑驴跟前,伸手去抓她右臂。这一下出手迅速之极,那女子不及闪躲,立时被
他抓住,她右手握刀,右臂被抓,已不能挥力挡架。
不料冷光闪动,那女子手臂一扭,一柄弯刀竟然还是劈了下来。那陈姓乞丐大骇,急忙
撒手,总算他见机极快,变招迅捷,但两根手指已被刀锋划破。他急跃退后,拔出单刀,哇
哇大叫:“贼贱人,你当真活得不耐烦啦。”那姓韩你丐从腰间取出一对链子锤,申志凡亮
出长剑。姬清虚与皮清玄也抓住剑柄,拔剑出鞘,斗觉手上重量有异,两人不约而同“咦”
的一声,大吃一惊,原来手中抓住的各是半截断剑。
那女子见到二道狼狈尴尬的神态,不禁噗哧一笑。杨过正自悲伤,听到那女子笑声,见
到二道的古怪模样,也不自禁的破涕为笑。只见那女子一弯腰,刷的一刀,往皮清玄头上削
去。皮清玄急忙缩头,那知也这一刀意势不尽,手腕微抖,在半空中转了个弯,终于划中皮
清玄的右额,登时鲜血迸流。其余四人又惊又怒,团团围在她黑驴四周。姬皮二人退在后
面,手□各执半截断剑,抛去是舍不得,拿着可又没用,不知如何是好。
那女子一声清啸,左手一提□绳,胯下黑驴猛地纵出数丈。韩陈二丐当即追近,刀锤纷
举,攻了上去。申志凡跟着抢上,使开全真派剑法,剑剑刺向敌人要害。杨过看他剑法虽
狠,但比之尹志平、赵志敬等大有不如,料来是“志”字辈中的三四流脚色。
他此时心神略定,方细看那女子容貌,只见她一张瓜子脸,颇为俏丽,年纪似尚比自己
小着一两岁,无怪那店伴不信这个“白衣美貌女子”是他姊姊。她虽也穿着一身白衣,但肤
色微黑,与小龙女的皎白胜雪截然不同。但见她刀法轻盈流动,大半却是使剑的路子,刺削
多而砍斫少。杨过只看了数招,心道:“她使的果然是我派武功,难道又是李莫愁的弟
子?”心想两边都不是好人,不论谁胜谁败,都不必理会,又想:“凭你也配称甚么『白衣
美貌女子』了?你给我姑姑做丫鬟也不配。”于是曲臂枕头,仰天而卧,斜眼观斗。
起初十余招那少女居然未落下风,她身在驴背,居高临下,弯刀挥处,五人不得不跳跃
闪避。又斗十余招,姬清虚见手中这柄断剑实在管不了用,心念一动,叫道:“皮师弟,跟
我来。”奔向旁边树丛,拣了一株细长小树,用断剑齐根斩断,削去枝叶,俨然是一根□
棒。皮清玄依样削棒。二道左右夹攻,挺棒向黑驴刺去。
那少女轻叱:“不要脸!”挥刀挡开双棒,就这么一分心,那姓韩乞丐的链子锤与申志
凡的长剑前后齐到。那少女急使险招,低头横身,铁锤夹着一股劲风从她脸上掠过。当的一
声,弯刀与长剑相交,就在此时,黑驴负痛长嘶,前足提了起来,原来被姬清虚刺了一棒。
那姓陈乞丐就地打个滚,展开地堂刀法,刀背在驴腿上重重一击,黑驴登时跪倒。这么一
来,那少女再也不能乘驴而战,眼见剑□齐至,当即飞身而起,左手已抓住皮清玄的□棒,
用力一拗,□棒断成两截。她双足着地,回刀横削,格开那姓陈乞丐砍来的一刀。杨过一
惊:“怎么?她已受了伤?”
原来那少女左足微跛,纵跃之间显得不甚方便,一直不肯下驴,自是为了这个缘故。杨
过侠义之心顿起,待要插手相助,转念想到:“我和姑姑好端端在古墓中长相□守,都是那
恶女人李莫愁到来,才闹到这步田地。这女子又冒充我姑姑,要人叫她『白衣美貌女子』,
好不要脸!”当下转过了头,不去瞧她。
耳听得兵刃相交叮当不绝,好奇心终于按捺不住,又回过头来,但见相斗情势已变,那
少女东闪西避,已是遮拦多还手少。突然那姓韩乞丐铁锤飞去,那少女侧头让过,正好申志
凡长剑削到,玎的一声轻响,将她束发的银环削断了一根,半边鬓发便披垂下来。那少女秀
眉微扬,嘴唇一动,脸上登如罩了一层严霜,反手还了一刀。
杨过见她扬眉动唇的怒色,心中剧烈一震:“姑姑恼我之时,也是这般神色。”只因那
少女这一发怒,杨过立时决心相助,当下拾起七八块小石子放入怀中,但见她左支右绌,神
情已十分狼狈。申志凡叫道:“你与赤练仙子李莫愁到底怎生称呼?再不实说,可莫怪我们
不客气了!”那少女弯刀横回,突从他后脑钓了过来。申志凡没料到她会忽施突袭,挡架不
及。姓陈你丐急叫:“留神!”姬清虚猛力举□棒向弯刀背上击去,才救了申志凡性命。五
人见她招数如此毒辣,下手再不容情。霎时之间,那少女连遇险招。申志凡料想这少女与李
莫愁必有渊源,日后被那赤练魔头得讯息,那可祸患无穷,眼见她并无后援,正好杀了灭
口,于是招招指向她的要害。
杨过见她危在顷刻,再也延缓不得,翻身上了牛背,随即溜到牛腹之下,双足勾住牛
背,伸指在牛臀上一戳。那牯牛放开四蹄,向六人直冲过去。
六人恶斗正酣,突然见到疯牛冲来,都吃了一惊,四下纵开避让。
杨过伏在牛腹之下,看准了五个男子的背心穴道,小石子一枚枚掷出,或中“魂门”,
或中“神堂”,但听得呛□、拍喇、“哎唷”连响,五人双臂酸麻,手中兵刃纷纷落地。杨
过却已驱赶牯牛回上山坡。他从牛腹下翻身落地,大叫大嚷:“啊”,大牯牛发疯啦,这可
不得了啦!□
申志凡穴道被点,兵刃脱手,又不见敌人出手,自料是那少女的帮手所为,此人武功如
此高明,那□还敢恋战?幸好双腿仍能迈步,发足便奔,总算他尚有义气,叫道:“陈大
哥,韩兄弟,咱们走罢!”余人不暇细想,也都跟着逃走。皮清玄慌慌张张,不辨东西,反
而向那少女奔去。姬清虚大叫:“皮师弟,到这□来!”皮清玄待要转身,那少女抢上一
步,弯刀斫将下来。皮清玄大惊,手中又无兵刃,急忙偏身闪避,岂知那少女弯刀斫出时方
向不定,似东实西,如上却下,冷光闪处,己砍到了他面门。皮清玄危急中举手挡格,擦的
一声,弯刀已削去了他四根手指。他尚未觉得疼痛,回头急逃。
姓韩乞丐逃出十余步,见陆无双不再追来,心道:“这丫头跛了脚,怎追我得上?”想
到她足跛,不自禁的向她左腿瞧了一眼,转身又奔。岂知这一下正犯了那少女的大忌,登时
怒气勃发,不可抑止,叫道:“贼叫化,你道我追你不上么?”舞动弯刀,挥了几转,呼的
一声,猛地掷出。只见那弯刀在半空中银光闪闪,噗的一声,插入那姓韩乞丐左肩。那人一
个踉跄,肩头带着弯刀,狂奔而去。不多时五人均已窜入了树林。
那少女冷笑几声,心中大是狐疑:“难道有人伏在左近?他为甚么要助我?”自己使惯
了的银弧刀给那姓韩乞丐带了去,不禁有些可惜,拾起那姓陈乞丐掉在地下的单刀拿在手
□,急步往四下树林察看,静悄悄的没半个人影,回到谷中。但见杨过哭丧着脸坐在地下,
呼天抢地的叫苦。
那少女问道:“喂,牧童儿,你叫甚么苦?”杨过道:“这牛儿忽然发疯,身上撞烂了
这许多毛皮,回去主人家定要打死我。”那少女看那牯牛,但见毛色光鲜,也没撞损甚么,
说道:“好罢,总算你这牛儿帮了我一个忙,给你一锭银子。”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锭三两银
子的元宝,掷在地下。她想杨过定要大喜称谢,那知他仍是愁眉苦脸,摇着头不拾银子。那
少女道:“你怎么啦?傻瓜,这是银子啊。”杨过道:“一锭不够。”那少女又取出一锭银
子掷在地下。杨过有意逗她,仍是摇头。
那少女恼了,秀眉一扬,沉脸骂道:“没啦,傻瓜!”转身便走。杨过见了她发怒的神
情,不自禁的胸头热血上涌,眼中发酸,想起小龙女平日责骂自己的模样,心意已决:“一
时之间若是寻不着姑姑,我就尽瞧这姑娘恼怒的样儿便了。”当下伸手抱住她右腿,叫道:
“你不能走!”那少女用力一挣,却被他牢牢抱住了挣不脱,更是发怒,叫道:“放开!你
拉着我干么?”杨过见她怒气勃勃,心中愈是乐意,叫道:“我回不了家啦,你救命。”跟
着便大叫:“救命,救命!”
那少女又好气又好笑,举刀喝道:“你再不放手,我一刀砍死你。”杨过抱得更加紧
了,假意哭了起来,说道:“你砍死我算啦,反正我回家去也活不成。”那少女道:“你要
怎地?”杨过道:“我不知道,我跟着你去。”那少女心想:“没来由的惹得这傻瓜跟我胡
缠。”提刀便砍了下去。杨过料想她不会真砍,仍是抱住她小腿不放,那知这少女出手狠
辣,这一刀真是砍向他头顶,虽不想取他性命,却要在他头顶砍上一刀,好叫他吃点苦头,
不敢再来歪缠。杨过见单刀直砍下来,待刀锋距头不过数寸,一个打滚避开,大叫:“杀人
哪,杀人哪!”
那少女更加恼怒,抢上又是挥刀砍去。杨过横卧地下,双脚乱踢,大叫:“我死啦,我
死啦!”他一双泥足瞎伸乱撑,模样要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但那少女几次险些被他踢中手
腕,始终砍他不中。杨过见她满脸怒色,正是要瞧这副嗔态,不由得痴痴的凝望。那少女见
他神色古怪,喝道:“你起来!”杨过道:“那你杀我不杀?”那少女道:“好,我不杀你
就是。”杨过慢慢爬起,呼呼呼的大声喘息,暗中运气闭血,一张脸登时惨白,全无血色,
就似吓得魂不附体一般。
那少女心中得意,“呸”了一声道:“瞧你还敢不敢胡缠?”举刀指着山坡上皮清玄那
几根被割下来的手指,说道:“人家这般凶神恶煞,我也砍下他的爪子来。”杨过装出惶恐
畏惧模样,不住畏缩。那少女将单刀插在腰带上,转身找寻黑驴,可是那驴子早已逃得不知
去向,只得徒步而行。
杨过拾起银子,揣在怀□,牵了牛绳跟在她后面,叫道:“姑姑,你带我去。”那少女
那加理睬,加快脚步,转眼间将他抛得影踪不见。那知刚歇得一歇,只见他牵着牯牛远远奔
来,叫道:“带我去啊,带我去啊。”那少女秀眉紧蹙,展开轻功,一口气奔出数里,只道
他再也追赶不上,不料过不多时,又隐隐听到“带我去啊”的叫声。那少女怒从心起,反身
奔去,拔出单刀,高高举起。杨过叫道:“啊哟!”抱头便逃。那少女只要他不再跟随,也
就罢了,转身再行。
走了一阵,听得背后一声牛鸣,回头望时,但见杨过牵了牯牛遥遥跟在后面,相距约有
三四十步。那少女站定脚步等他过来。可是杨过见她不走,也就立定不动,她如前行,当即
跟随,若是返身举刀追来,他转头就逃。这般追追停停,天色已晚,那少女始终摆脱不了他
的纠缠。她见这小牧童虽然傻□傻气,脚步却是异常迅捷,想是在山地中奔跑惯了,要待追
上去打晕了他,或是砍伤他两腿,每次总是给他连滚带爬、惊险异常的溜脱。
又缠了几次,那少女左足跛了,行得久后,甚感疲累,于是心生一计,高声叫道:“好
罢,我带你走便是,你可得听我的话。”杨过喜道:“你当真带我去?”那少女道:“是
婀,干么要骗你?我走得累了,你骑上牛背,也让我骑着。”杨过牵了牯牛快步走近,暮霭
苍茫中见她眼光闪烁,知她不怀好意,当下笨手笨脚的爬上了牛背。那少女右足一点,轻轻
巧巧的跃上,坐在杨过身前,心想:“我驴子逃走了,骑这牯牛倒也不坏。”足尖在牛胁上
重重一踢。牯牛吃痛,发蹄狂奔。那少女微微冷笑,蓦地□手肘用力向后撞去,正中杨过胸
口。杨过叫声“啊哟!”一个□斗翻下了牛背。
那少女甚是得意,心想:“任你无赖,此次终须着了我的道儿。”伸指在牛胁□一戳,
那牯牛奔得更加快了,忽听杨过仍是大叫大嚷,声音就在背后,一回头,只见他两手牢牢拉
住年尾,双足离地,给牯牛拖得腾空飞行,满脸又是泥沙,又是眼泪鼻涕,情状之狼狈实是
无以复加,可偏偏就是不放牛尾。那少女无法可施,提起单刀正要往他手上砍去,忽听人声
喧哗,原来牯牛已奔到了一个市集上。人众拥挤,牯牛无路可走,终于停了下来。
杨过有意要逗那少女生气以瞧她的怒色,躺在地下大叫:“我胸口好疼啊,你打死我
啦!”市集上众人纷纷围拢,探问缘由。
那少女钻入人丛,便想乘机溜走,岂知杨过从地下爬将过去,又已抱住她右腿,大叫:
“别走,别走啊!”旁人问道:“干甚么?你们吵些甚么?”杨过叫道:“她是我媳妇儿,
我媳妇儿不要我,还打我。”那人道:“媳妇儿打老公,那还成甚么世界?”那少女柳眉倒
竖,左脚踢出。杨过把身旁一个壮汉一推,这一脚正好踢在他的腰□。那大汉怒极,骂道:
“小贱人,踢人么?”提起醋钵般的拳头□去。那少女在他手肘上一托,借力挥出,那大汉
二百来斤的身躯忽地飞起,在空中哇哇大叫,跌入人丛,只压得众人大呼小叫,乱成一团。
那少女竭力要挣脱杨过,被他死命抱住了却那□挣扎得脱?眼见又有五六人抢上要来为
难,只得低头道:“我带你走便是,快放开。”杨过道:“你还打不打我?”那少女道:
“好,不打啦!”杨过这才松手,爬起身来。二人钻出人丛,奔出市集,但听后面一片叫嚷
之声。杨过居然在百忙之中仍是牵着那条牯牛。
杨过笑嘻嘻的道:“人家也说,媳妇儿不可打老公。”那少女恶狠狠的道:“死傻蛋,
你再胡说八道,说我是你媳妇儿甚么,瞧我不把你的脑袋瓜子砍了下来。”说着提刀一扬。
杨过抱住脑袋,向旁逃过几步,求道:“好姑娘,我不敢说啦。”那少女啐道:“瞧你这副
脏模样,丑八怪也不肯嫁你做媳妇儿。”杨过嘻嘻傻笑,却不回答。
此时天色昏暗,两人站在旷野之中,遥望市集中炊烟袅袅升起,腹中都感饥饿。那少女
道:“傻蛋,你到市上去买十个馒头来。”杨过摇头道:“我不去。”那少女脸一沉,道:
“你干么不去?”杨过道:“我才不去呢!你骗我去买馒头,自己偷偷的溜了。”那少女
道:“我说过不溜就是了。”杨过只是摇头。那少女握拳要打,他却又快步逃开。两人绕着
大牯牛,捉迷藏般团团乱转。那少女一足跛了,行走不便,眼见这子跌倒爬起,大呼小叫,
自己虽有轻身功夫,却总是追他不上。
她恼怒已极,心想自己空有一身武功,枉称机智乖巧,却给这个又脏又臭的乡下小傻蛋
缠得束手无策,算得无能之至。也是杨过一副窝囊相装得实在太像,否则她几次三番杀不了
这小傻蛋,心中早该起疑。她沿着大道南行,眼见杨过牵着牯牛远远跟随,心中计算如何出
其不意的将他杀了。走了一顿饭工夫,天色更加黑了,只见道旁有一座破旧石屋,似乎无人
居住,寻思:“今晚我就睡在这□,等那傻瓜半夜□睡着了,一刀将他砍死。”当即向石屋
走去,推门进去,只觉尘气扑鼻,屋中桌椅破烂,显是废弃已久。她割些草将一张桌子抹乾
净了,躺在桌上闭目养神。
只见杨过并不跟随进来,她叫道:“傻蛋,傻蛋!”不听他答应,心想:“难道这傻蛋
知道我要杀他,因而逃了!”当下也不理会,这了良久,迷迷糊糊的正要入睡,突然一阵肉
香扑鼻。她跳起身来,走到门外,但见杨过坐在月光之下,手中拿着一大块肉,正自张口大
嚼,身前生了一堆火,火上树枝搭架,挂着野味烧烤,香味一阵阵的送来。
杨过见她出来,笑了笑道:“要吃么?”将一块烤得香喷喷的腿肉掷了过去。那少女接
在手中,似是一块黄□腿肉,肚中正饿,撕下一片来吃了,虽然没盐,却也甚是鲜美,当下
坐在火旁,斯斯文文的吃了起来。她先将腿肉一片片的撕下,再慢慢咀嚼,但见杨过吃得唾
沫乱溅,嗒嗒有声,不由得恶心,欲待石吃,腹中却又饥饿,只见转过了头不去瞧他。
她吃完一块,杨过又递了一块给她。那少女道:“傻蛋,你叫甚么名字?”杨过楞楞的
道:“你是神仙不是?怎知道我名叫傻蛋?”那少女心中一乐,笑道:“哈,原来你就叫傻
蛋。你爸爸妈妈呢?”杨过道:“都死光啦。你叫甚么名字?”那少女道:“我不知道。你
问来干么?”杨过心想:“你不肯说,我且激你一激。”得意洋洋的道:“我知道啦,你也
叫傻蛋,因此不肯说。”那少女大怒,纵起身来,举拳往他头上猛击一记,骂道:“谁说我
叫傻蛋?你自己才是傻蛋。”杨过哭丧着脸,抱头说道:“人家问我叫甚么名字,我说不知
道,人家就叫我傻蛋,你也说不知道,自然也是傻蛋啦。”那少女道:“谁说不知道了?我
不爱跟你说就是。我姓陆,知不知道?”
这少女就是当日在嘉兴南湖中采莲的幼女陆无双。她与表姊程英、武氏兄弟采摘花朵时
摔断了腿,武三娘为她接续断骨,适在此时洪凌波奉师命来袭,以致接骨不甚妥善,伤愈之
后左足短了寸许,行走时略有跛态。她皮色虽然不甚白皙,但容貌秀丽,长大后更见娇美,
只是一足跛了,不免引以为恨。
那日李莫愁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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