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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地底老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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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重伤,九人给他打死了,这位武林奇人听说便是铁掌帮的。”裘千尺急

    问:“那人是怎么一副模样?”杨过信口开河:“那人头是秃的,约莫六十来岁,红光满

    面,身材高大,穿件绿色袍子,自称姓裘……”裘千尺突然喝道:“胡说!我两位哥哥头上

    不秃,身材矮小,从来不穿绿色衣衫。你见我身高头秃,便道我哥哥也是秃头么?”

    杨过心中暗叫:“糟糕!”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你别心急,我又没说那人是你哥

    哥,难道天下姓裘的都须是你哥哥?”裘千尺给他驳得无言可说,问道:“那你说他的武功

    是怎样的?”

    杨过站起身来,将完颜萍的拳法演了几路,再混入公孙止的身法掌势,到后来越打越顺

    手,石窟中掌影飘飘,拳风虎虎,招式虽有点似是而非,较之完颜萍原来的掌法却已高了不

    知多少。完颜萍拳法中疏漏不足之处,他身随意走,尽都予以补足,举手抬足,严密浑成,

    而每一掌劈出,更特意多加上几分狠劲。

    裘千尺看得大悦,叫道:“萼儿,萼儿,这正是我铁掌帮的功夫,你仔细瞧着。”杨过

    一面打,裘千尺口讲指划,在旁解释拳脚中诸般厉害之处。杨过暗暗好笑,心道:“再演下

    去,便要露出马脚来了。”于是收势说道:“打到此处,那位武林奇人已经大胜,没再打下

    去了。”裘千尺十分欢喜,道:“许多招式你都记错了,手法也不对,但使到这样,也已经

    挺不容易。那武林奇人叫甚么名字?他跟你说些甚么?”杨过道:“这位奇人神龙见首不见

    尾,大胜之后,便即飘然远去。我只听那九个伤者躺在地下互相埋怨,说铁掌帮的裘老爷子

    也冒犯得的?可不是自己找死么?”

    裘千尺喜道:“不错,这姓裘的多半是我哥哥的弟子。”她天性好武,十余年来手足舒

    展不得,此时见杨过演出她本门武功,自是见猎心喜,当即滔滔不绝的向二人大谈铁掌门的

    掌法与轻功。

    杨过急欲出洞,将绝情丹送去给小龙女服食,虽听她说的是上乘武功,识见精到,闻之

    大有脾益,但想到小龙女身挨苦楚,那里还有心情研讨武功?当即向绿萼使个眼色。

    绿萼会意,问道:“妈,你怎么将武功传给爹爹的?”裘千尺怒道:“叫他公孙止!甚

    么爹爹不爹爹?”绿萼道:“是。妈,你说下去罢。”

    裘千尺恨恨的道:“哼!”过了半晌,才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两个哥哥闹

    憋扭,争吵起来……”绿萼插口道:“我有两位舅舅吗?”裘千尺道:“你不知道么?”声

    音变得甚是严厉,大有怪责之意。绿萼心想:“我怎么会知道?”应道:“是啊,从来没人

    跟我说过。”

    裘千尺叹了口长气,道:“你……你果然是甚么都不知道。可怜!可怜!”隔了片刻,

    才道:“你两个舅舅是双生兄弟,木舅舅裘千丈、二舅舅裘千仞。他二人身材相貌、说话声

    音,全然一模一样,但遭际和性格脾气却大不相同。二哥武功极高,大哥则平平而已。我的

    武功是二哥亲手所传,大哥却和我亲近得多。二哥是铁掌帮帮主,他帮务既繁,自己练功又

    勤,很少和我见面,传我武功之时,也是督责甚严,话也不多说半句。大哥却是妹妹长、妹

    妹短的,和我手足之情很深。后来大哥和二哥说拧了吵嘴,我便帮着大哥点儿。”绿萼问

    道:“妈,两位舅舅为甚么事闹憋扭?”

    裘千尺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容,道:“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怪我二哥太过古

    板。要知道二哥做了帮主,『铁掌水上飘裘千仞』这八个字在江湖上响亮得紧,大哥裘千丈

    的名头说出去却很少人知道。大哥出外行走,为了方便,有时便借用二哥的名字。他二人容

    貌相同,又是亲兄弟,借用一下名字有甚么大不了?可是二哥看不开,常为这事唠叨,说大

    哥招摇撞骗。大哥脾气好,给二哥骂时总是笑嘻嘻的陪不是。有一次二哥实在骂得凶了,竟

    不给大哥留丝毫情面。我忍不住在旁插嘴,护着大哥,把这事揽到自己头上,于是兄妹俩吵

    了一场大架。我一怒之下离了铁掌峰,从此没再回去。”

    “我独个儿在江湖上东闯西荡,有一次追杀一个贼人,无意中来到这绝情谷,也是前生

    的冤孽,与公孙止这…这恶贼…这恶贼遇上了,二人便成了亲。我年纪比他大着几岁,武功

    也强得多,成亲后我不但把全身武艺倾囊以授,连他的饮食寒暖,那一样不是照料得周周到

    到,不用他自己操半点儿心?他的家传武功巧妙倒也巧妙,可是破绽太多,全靠我挖空心思

    的一一给他补足。有一次强敌来袭,若不是我舍命杀退,这绝情谷早就给人毁了。谁料得到

    这贼杀才狼心狗肺,恩将仇报,长了翅膀后也不想想自己的本领从何而来,不想想危难之际

    是谁救了他性命。”说着破口大骂,粗辞污语,越骂越凶。

    绿萼听得满脸通红,觉得母亲在杨过之前如此詈骂丈夫,实是大为失态,连叫:“妈,

    妈!”可那里劝阻得住?杨过却听得十分有劲,他也是恨透了公孙止,听她骂得痛快,正合

    心意,不免在旁凑上几句,加油添酱,恰到好处,大增裘千尺的兴头,若不是碍着绿萼的颜

    面,他也要一般的破口而骂了。

    裘千尺直骂到辞穷才尽,骂人的言语之中更无新意,连旧意也已一再重复,这才不得不

    停,接下去说道:“那一年我肚子中有了你,一个怀孕的女人,脾气自不免急着点儿,那知

    他面子上仍是一般的对我奉承,暗中却和谷中一个贱丫头勾搭上了。我生下你之后,他仍和

    那贱婢偷偷摸摸,我一点也不知情,还道我们有了个玉雪可爱的女儿,他对我更加好了些。

    我给这两个狗男女这般瞒在鼓里过了几年,我才在无意之中,听到这狗贼和那贱婢商量着要

    高飞远走,离开绝情谷永不归来。

    “当时我隐身在一株大树后面,听得这贼杀才说如何忌惮我武功了得,必须走得越远越

    好,又说我如何管得他紧,半点不得自由,他说只有和那贱婢在一起,才有做人的乐趣。我

    一直只道他全心全意的待我,那时一听,气得几乎要晕了过去,真想冲出去一掌一个,将这

    对无耻狗男女当场击毙。然则他虽无情,我却总顾念着这些年来的夫妻恩义,还想这杀胚本

    来为人极好,定是这贱婢花言巧语,用狐媚手段迷住了他,当下强忍怒气,站在树后细听。

    “只听他二人细细商量,说再过两日,我要静室练功,有七日七夜足不出户,他们便可

    乘机离去,待得我发觉时已然事隔七日,便万万追赶不上了。当时我只听得毛骨悚然,心想

    当真天可怜见,教我事先知晓此事,否则他们一去七日,我再到何处找去?”说到这里,牙

    齿咬得格格直响,恨恨不已。

    绿萼道:“那年轻婢女叫什么名字?她相貌很美么?”

    裘千尺道:“呸!美个屁!这小贱人就是肯听话,公孙止说什么她答应什么,又是满嘴

    的甜言蜜语,说这杀胚是当世最好的好人,本领最大的大英雄,就这么着,让这贼杀才迷上

    了。哼,这贱婢名叫柔儿。他十八代祖宗不积德的公孙止,他这三分三的臭本事,那一招那

    一式我不明白?这也算大英雄?他给我大哥做跟班也还不配,给我二哥去提便壶,我二哥也

    一脚踢得他远远地。”

    杨过听到这里,不禁对公孙止微生怜悯之意,心想:“定是你处处管束,要他大事小事

    都听你吩咐,你又瞧他不起,终于激得他生了反叛之心。”绿萼只怕她又骂个没完没了,忙

    问:“妈,后来怎样?”

    裘千尺道:“嗯,当时这两个狗男女约定了,第三日辰时再在这所在相会,一同逃走,

    在这两天之中却要加倍小心,不能露出丝毫痕迹,以防给我瞧出破绽。接着两人又说了许多

    混话。那贱婢痴痴迷迷的瞧着这贼杀才,倒似他比皇帝老子还尊贵,比神仙菩萨更加法力无

    边。那贼杀才也就得意洋洋,不断的自称自赞,跟着又搂搂抱抱,亲亲摸摸,这些无耻丑态

    只差点儿没把我当场气死。第三日一早,我假装在静室中枯坐练功,公孙止到窗外来偷瞧了

    几次,脸上这副神情啊,当真是打从心底里乐将上来。我等他一走开,立即施展轻功,赶到

    他们幽会之处。那无耻的小贱人早已等在那里。我一言不发便将她抓起,抛入了情花丛

    中……”杨过与绿萼不由得都“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裘千尺向二人横了一眼,继续说道:“过了片刻,公孙止也即赶到,他见柔儿在情花丛

    中翻滚号叫,这分惊慌也不用提啦。我从树丛后跃了出来,双手扣住他脉门,将他也摔入了

    情花丛中。这谷中世代相传,原有解救情花之毒的丹药,叫做绝情丹。公孙止挣扎着起来,

    扶着那贱婢一齐奔到丹房,想用绝情丹救治。哈哈,你道他见到什么?”

    绿萼道:“妈……他见到什么?”杨过心想:“定是你将绝情丹毁了个干净,那还能有

    第二件事?”

    裘千尺果然说道:“哈哈,他见到的是,丹房桌上放着一大碗砒霜水,几百枚绝情丹浸

    在碗中。要服绝情丹,不免中砒霜之毒,不服罢,终于也是不免一死。配制绝情丹的药方原

    是他祖传秘诀,然而诸般珍奇药材急切难得,而且调制一批丹药,须连经春露秋霜,三年之

    后方得成功。当下他奔来静室,向我双膝跪下,求我饶他二人性命。他知我顾念夫妻之情,

    决不致将绝情丹全数毁去,定会留下若干。他连打自己耳光,赌咒发誓,说只要我饶了他二

    人性命,他立时将柔儿逐出谷去,永不再跟她见面,此后再也不敢复起贰心。

    “我听他哀求之时口口声声的带着柔儿,心下十分气恼,当即取出一枚绝情丹来放在桌

    上,说道:『绝情丹只留下一颗,只能救得一人性命。你自己知道,每人各服半颗,并无效

    验。救她还是救自己,你自己拿主意罢。』他立即取过丹药,赶回丹房。我随后跟去。这时

    那贱婢已痛得死去活来,在地下打滚。公孙止道:『柔儿,你好好去罢。我跟你一块死。』

    说着拔出长剑。柔儿见他如此情深义重,满脸感激之情,挣扎着道:『好,好。我跟你在阴

    间做夫妻去。』公孙止当胸一剑,便将她刺死了。

    “我在丹房窗外瞧着,暗暗吃惊,只怕他第二剑便往自己颈口抹去,但见他提起剑来,

    我正要出声喝止,却见他伸剑在柔儿的尸身上擦了几下,拭去血迹,还入剑鞘,转头向窗外

    道:『尺姐姐,我甘心悔悟,亲手将这贱婢杀了,你就饶了我罢。』说着举手往口边一送,

    将那枚绝情丹吞服了。这一下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但如此了结,足见他悔悟之诚,我也甚

    感满意。当时他在房中设了酒宴,殷殷把盏,向我陪罪。我痛斥了他一顿,他不住口的自称

    该死,发下了几百个毒誓,说从此决不再犯。”

    杨过心想:“这一下你可上了大当啦!”绿萼却是泪水泫然欲滴。裘千尺怒道:“怎

    么?你可怜这贱婢么?”绿萼摇头不语,她实是为父亲的无情狠辣而伤心。

    裘千尺又道:“我喝了两杯酒,微微冷笑,从怀中又取出一颗绝情丹来,放在桌上,笑

    道:『你适才下手未免也太快了些,我只不过试试你的心肠,只消你再向我求恳几句,我便

    会将两枚丹药都给你,救了这美人儿的性命,岂不甚好?』”

    绿萼忙问:“妈,倘使当时他真的再求,你会不会把两枚丹药都给他?”

    裘千尺沉吟半晌,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了。当时我也曾想过,不如救了这贱婢,将她

    赶出谷去,那么公孙止对我心存感激,说不定从此改邪归正,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但他为了

    自己活命,忙不迭的将心上人杀了,须怪不得我啊。

    “公孙止拿起那颗丹药瞧了半天,举杯笑道:『尺姐姐,过去的事又说它作甚?这丫头

    还是杀了的好,一干二净。你干了这杯。』他不住的只劝我喝酒,我了却了一椿心事,胸怀

    欢畅,竟然喝得沉沉大醉。待得醒转,已是身在这石窟之中,手足筋脉均已给他挑断,这贼

    杀才也没胆子再和我相见一面。哼,这当儿他只道我的骨头也早已化了灰啦。”

    她说完了这件事,目露凶光,神色甚是可怖。杨过与绿萼都转开了头,不敢与她目光相

    接。良久良久,三人都不说话。

    绿萼环顾四周,见石窟中惟有碎石树叶,满地乱草,凄然道:“妈,你在这石窟中住了

    十多年,便只靠食枣子为生么?”裘千尺道:“是啊,难道这千刀万剐的贼杀才每天还会给

    我送饭不成?”绿萼抱着她叫了声:“妈!”

    杨过道:“那公孙止可跟你说起过这石窟有无出路?”裘千尺冷笑道:“我跟他做了这

    么多年夫妻,他从来没说过庄子之下有这样个石窟,有这样个水潭,石窟要是另有出路,这

    奸贼也不会放我在这里了。那些鳄鱼多半是他后来养的,他终究怕我逃出去。”

    杨过在石窟中环绕一周,果见除了进来的入口之外更无旁的通路,抬头向头顶透光的洞

    穴望去,见那洞离地少说也有一百来丈,树下虽长着一株大枣树,但不过四五丈高,就算二

    十株枣树叠起,也到不了顶,凝思半晌,实是束手无策,道:“我上树去瞧瞧。”当下跃上

    枣树,攀到树顶,只见高处石壁上凹凹凸凸,不似底下的滑溜,当下屏住呼吸,纵上石壁,

    一路向上攀援,越爬越高,心中暗喜,回头向绿萼叫道:“公孙姑娘,我若能出洞,便放绳

    子下来缒你们上去。”

    约莫爬了六七十丈,仗着轻功卓绝,一路化险为夷,但爬到离洞穴七八丈时,石壁不但

    光滑异常,再无可容手足之处,而且向内倾斜,除非是壁虎、苍蝇,方能附壁不落。

    杨过察看周遭形势,头顶洞穴径长丈许,足可出入而有余,心下已有计较,当即溜回石

    窟之底,说道:“能出去!但须搓一根长索。”于是取出匕首,割下枣树树皮,搓绞成索。

    公孙绿萼大喜,在旁相助,两人手脚虽快,却也花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天色昏暗,才搓成一

    条极长的树皮索子。

    杨过抓住绳索,使劲拉了几下,道:“断不了。”又用匕首割下一条枣树的枝干,长约

    一丈五尺,将绳索一端缚在树干中间,于是又向上爬行,攀上石壁尽头,双足使出千斤坠功

    夫,牢牢踏在石壁之上,双臂运劲,喝一声:“上去!”将树干摔出洞穴。这一下劲力使得

    恰到好处,树干落下时正好横架在洞穴口上。杨过拉着绳索,将树干拉到洞穴边上,使得树

    干两端横架于洞外实地者较多,而中断凌空者只是数尺,再拉绳索试了两下,知道树干横架

    处甚是坚牢,吃得住自己身子重量,叫道:“我上去啦!”双手抓着绳索,交互上升,低头

    下望,只见裘千尺与绿萼母女俩在暮色朦胧中已成为两个小小黑影。

    手上加劲,上升得更快了,片刻间便已抓到架在洞口的树干,手臂一曲,呼的一声,已

    然飞出洞穴,落在地下。

    舒了一口长气,站直身子,但见东方一轮明月刚从山后升起。在闭塞黑暗的鳄潭与石窟

    中关了大半天,此时重得自由,胸怀间说不出的舒畅,心想:“我和姑姑同在古墓,却何以

    又丝毫不觉郁闷?可见境随心转,想出去而不得,心里才难过,要是本就不想出去,出去了

    反而不开心了。”于是将长索垂了下去。

    裘千尺一见杨过出洞,便大骂女儿:“你这蠢货,怎地让他独自上去了?他出洞之后,

    那里还想得到咱们?”绿萼道:“妈,你放心,杨大哥不是那样的人。”裘千尺怒道:“普

    天下的男人都是一般,还能有什么好的?”突然转过头来,向女儿全身仔细打量,说道:

    “小傻瓜,你给他占了便宜啦,是不是?”绿萼满脸通红道:“妈,你说什么,我不懂。”

    裘千尺更是恼怒:“你不懂,为什么要脸红?我跟你说啊,对付男人,一步也放松不得,半

    点也大意不得,难道你还没看清楚你妈的遭遇?”正自唠叨不休,绿萼纵起身来,接住了杨

    过垂下的长索,给母亲牢牢缚在腰间,笑道:“你瞧,杨大哥理不理咱们?”说着将绳索扯

    了几扯,示意已经缚好。

    裘千尺哼了一声,道:“妈跟你说,上去之后,你须得牢牢钉住他,寸步不离。丈夫,

    丈夫,只是一丈,一丈之外,便不是丈夫了,知道么?你爷爷给你妈取名为千尺,千尺便是

    百丈,嘿嘿,百丈之外,还有什么丈夫?”绿萼又是好笑,又是伤感,心道:“妈真是一厢

    情愿,人家那有半点将我放在心上了。”眼眶一红,转过了头。裘千尺还待说话,突觉腰间

    一紧,身子便缓缓向上升去。绿萼仰望母亲,虽知杨过立即又会垂下长索来救自己,但此时

    孤另另的在这地底石窟之中,不由得身子发颤,害怕异常。

    杨过将裘千尺拉出洞穴,解下她腰间长索,二次垂入石窟。绿萼将树皮索子缚在腰间,

    这才放心,于是拉着绳索抖了几下,但觉绳索拉紧,身子便即凌空上升。眼见足底的枣树越

    来越小,头顶的星星越来越明,再上去数丈便能出洞,猛听得头顶一人大声呼叱,接着绳子

    一松,身子便急坠下去。从这百丈高处掉将下来,焉得不粉身碎骨?绿萼大声惊呼,险些晕

    去,但觉身子往下直跌,实做不得半点主。

    杨过双手交互收索,将绿萼拉扯而上,眼见成功,猛听得身后脚步声响,竟然有人奔来

    袭击,这一下当真是吃惊非小,当下顾不得回身迎敌,双手如飞般收索。但听得一人大声喝

    道:“在这里鬼鬼祟祟,干什么勾当?”接着风声劲急,一条长大沉重的兵刃击向背心。

    杨过听着兵刃风声,知是矮子樊一翁攻到,危急中只得回过左手,伸掌搭在钢杖上向旁

    推开,化解了这一击的来势。黑暗之中,樊一翁没见到杨过面目,但已知对方武功了得,收

    转钢杖,向他腰间横扫过去,这一下出了全力,直欲将他拦腰打成两截。这时杨过右手支持

    着绿萼的身重,加之那条百余丈的长索也是颇具份量,时刻稍久,本已觉得吃力,眼见杖

    到,忙又伸出左掌化解。不料樊一翁这一杖来势极猛,杨过左掌与他杖身甫触,登觉全身大

    震,右手拿捏不住,绳索脱手,绿萼便向下急跌。

    石窟中绿萼惊呼,而在石窟之顶,裘千尺与杨过也是齐声大叫。杨过顾不得挡架钢杖,

    左手疾探,俯身抓住绳索。但绿萼急坠之势极大,百来斤的重量再加上急坠的冲势,几达千

    斤之力。杨过抓住绳索,微微一顿,随即为冲力所扯,竟是身不由主,头下脚上的向洞窟中

    掉了下去。他武功虽强,至此也已绝无半分腾挪余地。

    裘千尺手足经络已断,武功全失,在旁瞧着,只有空自焦急,眼见盘在洞穴边的百余丈

    的长索越抽越短,只要绳索一尽,杨过与绿萼便是身遭惨祸了。长索垂尽,突被二人的身重

    拉得急了,飞将起来,挥向裘千尺身旁。裘千尺心念一动:“你这恶贼害人,也教你同归于

    尽。”看准绳索伸手轻轻一拔,这一拔并无多大劲力,但方位恰到好处,绳子甩将过去,正

    好在樊一翁腰间转了几圈,登时紧紧缠住。

    樊一翁只觉腰间一紧,急忙使出千斤坠功夫想定住身子。但杨过与绿萼二人的身重并在

    一起,又加上这般下坠的冲力,还是带得他一步步的走向洞穴之边。樊一翁眼见只要再向前

    踏出一步,便是一个倒栽葱摔将下去,大惊之下,左手抓住绳索,右手撑住了洞口岩石,这

    么一借力,大喝一声,竟将绳索拉得停住不动。

    这时绿萼离地也不过十数丈,实已到了千钧一发之境。须知最历害的乃是这股下坠的冲

    势,即是小小一颗石子,从如许高处落将下来,也是力道大得异常,待得樊一翁奋起神力将

    冲势止住,他手上重量便只二百来斤,于他可说已殊不足道。他右手拉住绳索,左手便要伸

    到腰间去解开绳索,再将敌人摔下,突觉背心微微一痛,一件尖物正好指在他第六椎节之下

    的“灵台穴”上,一个妇人的声音喝道:“快拉上来!灵台有损,百脉俱废!”

    樊一翁大吃一惊,这“灵台有损,百脉俱废”八字,正是师父在传授点穴功夫时所谆谆

    告戒的,当下不敢违抗,只得双手交互用力,将杨过与绿萼拉上。但他先前力抗下坠之势,

    使劲过猛,此时但觉胸口塞闷、喉头甜甜的似欲吐出血来,知道自身脏腑已受内伤,实是不

    宜使力,苦于要害制于敌手,只得拼命使劲。好容易将杨过拉上,心中只觉一宽,登时四肢

    酸软,哇的一声,狂喷鲜血,委顿在地。

    他这一松手,绳子又向下溜滑。裘千尺叫道:“快救人!”杨过那用她嘱咐?抢住绳

    子,终于将绿萼吊上。绿萼数次上升下降,已自吓得晕了过去。杨过回手先点了樊一翁的伏

    兔、巨骨两穴,叫他手足不能动弹,在才拿捏绿萼的人中,将她救醒。

    绿萼缓缓醒转,睁开眼来,已不知身在何地,月光下但见杨过笑吟吟的望着自己,不自

    禁的纵体入怀,叫道:“杨大哥,咱们都死了么?这是在阴世么?”杨过笑道:“是啊,咱

    们都死了。”绿萼听他语气不对,大有调笑的味儿,身子仰后,想瞧清楚他的脸色,却见母

    亲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大羞,叫道:“妈!”站了起来。

    杨过见裘千尺虽无武功,却能制住樊一翁而救了自己性命,心下甚是钦佩,问道:“你

    老人家用什么法子叫这矮子听话?”裘千尺微微一笑,举起手来,手中拿着一块尖角石子。

    要知公孙止的点穴功夫是她所传,樊一翁又学自公孙止,三人一脉相传,口诀无异,她既将

    石尖对准樊一翁的灵台穴,又叫出“灵台有损,百脉俱废”这令人惊心动魄的八个字来,樊

    一翁焉得不慌?其时凭着裘千尺此时手上劲力,以这么小小一块石子,焉能令人“百脉俱

    废”?

    杨过此时心中所念,只是小龙女的安危,见绿萼与裘千尺已身离险地,樊一翁也被制,

    说道:“两位在此稍待,我送绝情丹去救人要紧。”裘千尺奇道:“什么绝情丹?你也有绝

    情丹?”杨过道:“是啊,你请瞧瞧,这是不是真的丹药。”说着从怀中取出小瓶,倒出那

    枚四四方方的丹药。裘千尺接过手来,闻了闻气味,说道:“不错,这丹药怎会落入你手,

    你既身中情花之毒,自己怎么又不服食?”杨过道:“此事说来话长,待我送了丹药之后,

    再跟前辈详谈。”说着接过丹药,拔步欲行。

    绿萼又是伤感,又是关怀,幽幽的道:“杨大哥,你务必避开我爹爹,别让他见到。”

    裘千尺喝道:“又是爹爹!你若再叫他爹爹,以后就不用叫我妈了。”

    杨过道:“我送丹药去治姑姑身上之毒,公孙谷主决不会阻拦。”绿萼道:“若是他又

    想毒计对付你呢?”杨过淡淡一笑,说道:“那也只好行一步算一步了。”

    裘千尺问道:“你要去见公孙止,是不是?”杨过道:“是啊。”裘千尺道:“好,我

    和你同去,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杨过初时一心只想着送解药去救小龙女,并未计及其他,听到了裘千尺这句话,眼前突

    然现出一片光明:“这贼谷主的原配到了,他焉能与姑姑成亲?”大喜之下,突然又想到:

    “绝情丹只有一枚,虽然救得姑姑,但我却不免一死。”思念及此,不禁暗然。

    绿萼见他脸色忽喜忽忧,又想到父母会面,不知要闹得如何天翻地覆,当真是柔肠百

    转,心乱如麻。裘千尺却极是兴奋,道:“萼儿,快背我去。”绿萼道:“妈,你须得先洗

    个澡,换套衣衫。”她实是怕见到父母相会的这个局面,只盼挨得一刻是一刻。

    裘千尺大怒,叫道:“我身上衣衫烂尽,身上肮脏,是谁害的?难道……”忽地想起大

    哥裘千丈时常假扮二哥裘千仞,在江湖上装模作样,曾吓倒无数英雄好汉,心想自己手足筋

    络已断,如何是公孙止的对手,便算与他见面,此仇终也难报,只有假扮二哥,先吓这恶贼

    一个心胆俱裂,然后俟机下手,好在他从未见过二哥之面,又料定自己早已死在石窟之中,

    绝无疑心,但转念又想:“我与他多年夫妻,他怎能认我不出?”

    杨过见她沉吟难决,已有几分料到,道:“前辈怕公孙止认出你来,是不是?我倒有一

    件宝贝在此。”于是取出人皮面具,戴在脸上,登时面目全非,阴森森的极是怕人。

    裘千尺大喜,接过面具,道:“萼儿,咱们先到庄子后面的树林中躲着,你去给我取一

    件葛衫来,还得一把大蒲扇,可别忘了。”绿萼应了,俯身将母亲背起。

    杨过游目四顾,原来处身于一个绝峰之顶,四下里林木茂密,远望石庄,相距已有数里

    之遥。

    裘千尺叹道:“这山峰叫做厉鬼峰,谷中世代相传,峰上有厉鬼作崇,是以谁也不敢上

    来,想不到我重出生天,竟是在这厉鬼峰上。”

    杨过向樊一翁喝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樊一翁丝毫不惧,喝道:“快快将老子杀

    了,休得多言。”杨过道:“是公孙谷主派你来的么?”樊一翁怒道:“不错,师父命我到

    山前山后察看,以防有奸人混迹其间,果然不出他老人家所料,有人在此干这鬼鬼祟祟的勾

    当。”一面说,一面打量裘千尺,心想这老太婆不知是谁,怎地公孙姑娘叫她妈妈。樊一翁

    年纪比公孙夫妇均大,他是带义投师,公孙止收他为徒之时,裘千尺已陷身石窟,因此他并

    不认得,但听到他三人相商的言语,料知他们对师父定将大大不利。

    裘千尺听他言语之中对公孙止极是忠心,不禁大怒,对杨过道:“快毙了这矮鬼,以绝

    后患。”杨过回头向樊一翁瞧去,见他凛然不惧,倒也敬重他是条好汉,有心饶他性命,但

    想此刻正需裘千尺出力相助,却又不便拂逆其意,说道:“公孙姑娘,你先背妈妈下去,我

    料理了这矮子即来。”

    公孙绿萼素知大师兄为人正派,不忍见他死于非命,说道:“杨大哥,我大师哥不是坏

    人……”裘千尺怒喝道:“快走,快走!我每一句话你都不听,要你这女儿何用?”绿萼不

    敢再说,负着母亲觅路下峰。

    杨过走到樊一翁身畔,低声道:“樊兄,你手足上穴道被点,六个时辰后自行消解。我

    和你无冤无仇,不能害你。”说着展开轻功,追向绿萼而去。樊一翁本已闭目待死,万想不

    到他竟会如此对待自己,一时怔住了无话可说,眼睁睁望着三人的背影被岩壁挡住,消失于

    黑暗之中。

    杨过急欲与小龙女会面,嫌绿萼走得太慢,道:“裘老前辈,我来背你一阵。绿萼先觉

    母亲与杨过神情言语之间颇为捍格,本来有些担心,听他说愿意背负,心下甚喜,说道:

    “那要你辛苦啦。”裘千尺道:“我十月怀胎,养下这般如花似玉的一个女儿,一句话就给

    了你,难道背我一下也不该?”杨过一怔,不便接口,将她抱过来负在背上,一提气,如箭

    离弦般向峰下冲去。

    裘千仞号称铁掌水上飘,轻身功夫可算得武林独步,当年与周伯通缠斗,万里奔逐,从

    中原直到西域,连老顽童这等高强武功也追他不上,裘千尺的功夫是兄长亲手所传,经络未

    废之时自也是一等一的轻功,这时伏在杨过背上,但觉他犹似脚不沾地,跑得又快又稳,不

    由得又是佩服,又是奇怪,心思:“这小子的轻功和我家数全然不同,但绝不在铁掌门功夫

    之下,倒也不能小觑他了。”她本觉女儿嫁了此人大是委屈,只是女儿既然心许,那也无可

    奈何,这时却渐渐觉得,这个未过门的女婿似乎也不致辱没了女儿。

    不到一顿饭功夫,杨过已负着裘千尺到了峰下,回头看绿萼时,她还在山腰之中,等了

    良久,她才奔到山脚,已是娇喘细细,额头见汗。

    三人悄悄绕到庄后,绿萼不敢进庄,向邻家去借了自己的衣衫,以及母亲所要的葛衫蒲

    扇,又借了件男子的长袍给杨过穿上。裘千尺戴上人皮面具,穿了葛衫,手持蒲扇,由杨过

    与绿萼左右扶持,走向庄门。

    进门之际,三人心中都是思潮起伏。裘千尺一离十余年,此时旧地重来,更是感慨万

    千。但见庄门口点起大红灯笼,一眼望进去尽是彩绸喜帐,大厅中传出鼓乐之声。众家丁见

    到裘千尺与杨过均感愕然,但见有绿萼陪同在侧,不敢多有言语。

    三人直闯进厅,只见贺客满堂,大都是绝情谷中水仙庄的四邻。公孙止全身吉服,站在

    左首。右首的新娘凤冠霞帔,面目虽不可见,但身材苗条,自是小龙女了。

    天井中火光连闪,砰砰砰三声,放了三个响铳。赞礼人唱道:“吉时已到,新人同拜天

    地!”

    裘千尺哈哈大笑,只震得烛影摇动,屋瓦齐动,朗声说道:“新人同拜天地,旧人那便

    如何?”

    她手足筋络虽断,内功却丝毫未失,在石窟中心无旁骛,日夜勤修苦练,十四年的修练

    倒抵得旁人二十八年有余,这两句话喝将出来,各人耳中嗡嗡作响,眼前一暗,厅上红烛竟

    自熄灭了十余枝。

    众人吃了一惊,一齐回过头来。公孙止听了喝声,本已大感惊诧,眼见杨过与女儿安然

    无恙,站在这蒙面客身侧,更是愕然不安,喝道:“尊驾何人?”

    裘千尺逼紧嗓子,冷笑道:“我和你谊属至亲,你假装不认得我么?”她说这两句话之

    时气运丹田,虽然声音不响,但远远传了出去。绝情谷四周皆山,过不多时,四下里回声鸣

    响,只听得“不认得我么?不认得我么?”的声音纷至沓来。

    金轮法王、潇湘子、尹西克等均在一旁观礼,听了裘千尺的话声,知是个大有来头的人

    物,无不群相瞩目。

    公孙止见此人身披葛衫、手摇蒲扇,正与前妻所说妻舅裘千仞的打扮相似,内功又如此

    了得,但容貌诡异,倒似是周伯通先前所假扮的潇湘子,其中定是大有蹊跷,心下暗自戒

    备,冷冷的道:“我与尊驾素不相识,说什么谊属至亲,岂不可笑?”

    尹克西熟知武林掌故,见了裘千尺的葛衫蒲扇,心念一动,问道:“阁下莫非是铁掌水

    上飘裘老前辈么?”

    裘千尺哈哈一笑,将蒲扇摇了几摇,说道:“我只道世上识得老朽之人都死光了,原来

    还剩着一位。”

    公孙止不动声色,说道:“尊驾当真是裘千仞?只怕是个冒名顶替的无耻之徒。”裘千

    尺吃了一惊,心道:“这贼杀才凭得机灵,怎知我不是?”想不透他从何处看出破绽,当下

    微微冷笑,却不回答。

    杨过不再理会他夫妻俩如何捣鬼,抢到小龙女身边,右手握着绝情丹,左手揭去罩在脸

    上的红巾,叫道:“姑姑,张开嘴来。”小龙女乍见杨过,心中怦的一跳,惊喜交集,颤声

    道:“你……你果然好了。”她此时早知公孙止心肠歹毒,行止戾狠,所以答允与他成婚,

    全是为了要救杨过一命,见他突然到来,还道公孙止言而有信,已治好了他所中剧毒。杨过

    手一伸,将那绝情丹送入她口内,说道:“快吞下!”小龙女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依言吞入

    肚内,顷刻间便觉一股凉意直透丹田。

    这时厅上乱成一团,公孙止见杨过又来捣乱,欲待制止,却又忌惮这蒙面怪客,不知是

    否真是妻舅铁掌水上飘裘千仞,一时不敢发作。

    杨过将小龙女头上的凤冠霞帔扯得粉碎,挽着她手臂退在一旁,说道:“姑姑,这贼谷

    主有苦头吃了,咱们瞧热闹罢。”小龙女心中一片混乱,偎依在杨过身上,不知说什么好。

    马光佐见杨过突然到来,心中说不出的喜欢,上前问长问短,罗唆不清,那去理会杨过与小

    龙女实不喜旁人前来打扰。

    尹克西素闻裘千仞二十年前威震大江南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又听他一笑一喝,山谷

    鸣响,内功极是深厚,有心结纳,于是上前一揖,笑道:“今日是公孙谷主大喜之期,裘老

    前辈也赶来喝一杯喜酒么?”裘千尺指着公孙止道:“阁下可知他是我什么人?”尹克西

    道:“这倒不知,却要请教。”裘千尺道:“你要他自己说。”

    公孙止又问一句:“尊驾当真是铁掌水上飘?这倒奇了!”双手一拍,向一名绿衫弟子

    道:“去书房将东边架上的拜盒取来。”绿萼六神无主,顺手端过一张椅子,让母亲坐下。

    公孙止暗暗奇怪:“她与那姓杨的小子摔入鳄鱼潭中,怎地居然不死?”

    片刻之间,那弟子将拜盒呈上,公孙止打了开来,取出一信,冷冷的道:“数年之前,

    我曾接到裘千仞的一通书信,倘若尊驾真是裘千仞。那么这封信便是假了。”裘千尺吃了一

    惊,心想:“二哥和我反目以来,从来不通音问,怎么忽然有书信到来?却不知信中说些什

    么?”大声道:“我几时写过什么书信给你?当真是胡说八道。”

    公孙止听了她说话的腔调,忽地记起一个人来,猛吃一惊,背心上登时出了一阵冷汗,

    但随即心想:“不对,不对,她死在地底石窟之中,这时候早就烂得只剩一堆白骨。可是这

    人究竟是谁?”当下打开书信,朗声诵读:

    “止弟尺妹均鉴:自大哥于铁掌峰上命丧郭靖、黄蓉之手……”

    裘千尺听了这第一句话,不禁又悲又痛,喝道:“什么?谁说我大哥死了?”她生平与

    裘千丈兄妹之情最笃,忽地听到他的死讯,全身发颤,声音也变了。她本来气发丹田,话声

    中难分男女,此时深情流露,“谁说我大哥死了”这句话中,显出了女子声气。

    公孙止听出眼前之人竟是女子,又听他说“我大哥”三字,内心深处惊恐更甚,但自更

    断定此人绝非裘千仞,当下继续读信:

    “……愚兄深愧数十年来,甚亏友于之道,以至手足失和,罪皆在愚兄也。中夜自思,

    恶行无穷,又岂仅获罪于大哥贤妹而已?比者华山二次论剑,愚兄得蒙一灯大师点化,今已

    放下屠刀,皈依三宝矣。修持日浅,俗缘难断,青灯古佛之旁,亦常忆及兄妹昔日之欢也。

    临风怀想,维祝多福。衲子慈恩合什。”

    公孙止一路诵读,裘千尺只是暗暗饮泣,等到那信读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叫道:

    “大哥、二哥,你们可知我身受的苦楚啊。”倏地揭下面具,叫道:“公孙止,你还认得我

    么?”这一句厉声断喝,大厅上又有七八枝烛火熄灭,余下的也是摇晃不定。

    烛光黯淡之中,众人眼前突地出现一张满脸惨厉之色的老妇面容,无不大为震惊,谁也

    不敢开口。厅上寂静无声,各人心中怦怦跳动。

    突然之间,站在屋角待候的一名老仆奔上前来,叫道:“主母,主母,你可没死啊。”

    裘千尺点头道:“张二叔,亏你还记得我。”那老仆极是忠心,见主母无恙,喜不自胜,连

    连磕头,叫道:“主母,这才是真正的大喜了。”厅上贺客之中,除了金轮法王等少数几个

    外人,其余都是谷中邻里,凡是三四十岁以上的大半认得裘千尺,登时七张八嘴,拥上前来

    问长问短。

    公孙止大声喝道:“都给我退开!”众人愕然回首,只见他对裘千尺戟指喝道:“贱

    人,你怎地又回来了?居然还有面目来见我?”

    绿萼一心盼望父亲认错,与母亲重归于好,那知听他竟说出这等话来,激动之下,奔到

    父亲跟前,跪在地下,叫道:“爹!妈没死,没死啊。你快陪罪,请她原恕了罢!”

    公孙止冷笑道:“请她原恕?我有什么不对了?”绿萼道:“你将妈妈幽闭地底石窟之

    中,让她死不死、活不活的苦渡十多年时光。爹,你怎对得住她?”公孙止冷然道:“是她

    先下手害我,你可知道?她将我推在情花丛中,叫我身受千针万刺之苦,你可知道?她将解

    药浸在砒霜液中,叫我服了也死,不服也死,你可知道?她还逼我手刃……手刃一个我心爱

    之人,你可知道?”绿萼哭道:“女儿都知道,那是柔儿。”

    公孙止已有十余年没听人提起这名字,这时不禁脸色大变,抬头向天,喃喃的道:“不

    错,是柔儿,是柔儿!”手指裘千尺,恶狠狠的道:“就……就是这个狠心毒辣的贱人,逼

    得我杀了柔儿!”他脸色越来越是凄厉,轻轻的叫着:“柔儿……柔儿……”

    杨过心想这对冤孽夫妻都不是好人,自己中毒已深,在这世上已活不了几日,这几天中

    只盼找个人迹不到的所在,与小龙女二人安安静静的渡过,那里有心思去分辨公孙止夫妇的

    谁是谁非,轻轻拉了拉小龙女的衣袖,低声道:“咱们去罢。”

    小龙女道:“这女人真的是他妻子?她真的给丈夫这么关了十多年?”她实难相信世上

    有如此恶毒之人。杨过道:“他夫妻二人是互相报复。”小龙女偏着头沉吟半晌,低声道:

    “这个我就不懂啦。难道这女人也是和我一般,被逼和他成亲?”在她想来,二人若非被逼

    成婚,定然你怜我爱,岂能如此相互残害?杨过摇头道:“世上好人少,恶人多,这些人的

    心思,原也教旁人难以猜测儿……”

    忽听公孙止大喝一声:“滚开!”右脚一抬,绿萼身子飞起,向外撞将出来,显是给父

    亲踢了一脚。

    她身子去向正是对准了裘千尺的胸膛。裘千尺手足用不得力,只得低头闪避,但绿萼来

    势太快,砰的一响,身子与母亲肩头相撞。裘千尺仰天一交,连人带椅向后摔出,光秃秃的

    脑门撞在石柱之上,登时鲜血溅柱,爬不起身。绿萼给父亲踢了这一脚,也是俯伏在地,昏

    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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