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呆了,倒似是不知在想什么,满脸怀念之色。
沈夫人顿时心里咯噔就是一下,本能地转头去瞧许碧,却见那许氏立在灯烛之下笑吟吟的。正所谓灯下看美人,被这烛火一映,许氏那张脸更是艳如桃李,就是沈夫人也不能不承认,论容貌,董藏月逊色远矣。
洞房里女眷不少,沈云娇这一嗓子,少不得有人附和说笑。董藏月一句句听得都清楚,到底是年轻,忍不住抬起眼睛,瞟了沈云安一眼。
董藏月是一双水杏眼,端正大方,若是从眼角瞟人,就有点不大合适。沈云安看着她睫毛微动的模样,忽然就想起上次他掀开一方大红盖头的时候,那个人飞过来的一眼。那微微上翘的眼角,眼波一动,就令他想到那句“水是眼波横”。就是那么轻轻一瞥,就教他坠进了那潋滟光波之中,再爬不出来……
沈董两家的亲事,并没哪个不长眼的会真来闹洞房或是死拉着新郎灌酒,大家热热闹闹到天晚也就散了。许碧才到院门处,就听后头脚步声响,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许碧也不回头,故意把手抽了一下:“也没个动静,吓人一跳。”
沈云殊一身酒气,整个人都往她身上靠:“没见跳起来啊?”
许碧嗤地一声笑了:“身上这么重的酒气,喝了多少啊?不知道的人,还当是你成亲呢。”
“替二弟挡酒呗。”沈云殊一条手臂围着她的腰,头直往她肩上歪,哼哼唧唧,“醉了,走不动了。”
骗鬼哟。刚才那脚步声别提多轻快有节奏了,这会儿来说走不动?再说了,别看整个人好像都歪在她身上,其实她肩上也没多少份量呢。
不过许碧也不打算揭穿他,反而撸了撸袖子,拖住沈云殊的手臂架到自己肩上:“走,为妻背你回去。”
沈云殊一下没忍住就喷笑了出来。别看许碧这几个月结实了不少,人也又长高了几分,可说背他——不把她压趴下才怪!
然而妻子都这么说了,沈云殊当然要配合,遂做出一副伏在许碧背上的模样:“好,就指望少奶奶了。”
后头的丫鬟们都掩了嘴笑,识趣地放慢脚步,远远地看着大少奶奶把大少爷“背”进了正房……
沈夫人一大早就起来了,对着玻璃镜子一照,眼下两个好大的黑眼圈。
红罗早就往厨下去取了两个白煮蛋来,剥了壳给沈夫人敷眼睛:“夫人别急,这大喜的日子,二少爷心里高兴,喝醉了也是有的。”
沈夫人心里堵得难受,一句话都不想说。其实有沈家的身份在,哪个客人那么不长眼,会真灌沈云安的酒呢?何况早就安排好了,沈云殊与董家两个儿子都过来,就是为替沈云安挡酒的。结果,沈云安根本不领情,喝得比客人还实在,到底把自己灌倒了。沈夫人派了林妈妈去盯了一晚上,沈云安到底是没醒过来,当然也就没圆房了。
大喜的日子不圆房,一则不怎么吉利,二则——若是董家知道了,该怎么想?沈夫人一夜没睡好,黑眼圈可不就出来了?
但不管圆不圆房,今儿一早是要敬茶的。沈夫人心里再堵,也得忙忙地拾掇好了去喝媳妇茶,特地还备好了贵重的见面礼,要给儿媳妇撑场面呢。
到了堂屋,只见沈大将军已经到了,沈云殊与许碧也在。沈夫人目光不由得往上首的两把椅子扫了一眼,见并没有摆上连氏夫人的牌位,这才松了口气,扬起笑脸道:“大郎倒起得早。”
沈云殊把她的小动作都尽收眼底,笑了一笑道:“二弟的好日子,自然要早些过来。”其实沈夫人真是多虑了,他可没有跟沈夫人争儿子的意思,只要沈夫人别跟他的生母争就行了。
沈夫人眼尖,看见沈云殊和许碧都垂着手,可看那衣袖的纹理,两人只怕在袖子里还勾着手呢。这股子亲热劲儿,落在她眼里简直跟针扎似的难受。
一时沈云婷等人都到了,便听外头丫鬟道:“二少爷和二少奶奶来了。”打起帘子,沈云安与董藏月一起走了进来。
沈夫人一颗心吊得高高的,却见董藏月面上并无不悦之色,反而是微有几分羞涩之意。且她过门槛的时候,沈云安还伸手扶了她一下,瞧着竟还甚为亲近的样子。沈夫人只觉得这心忽地一下就落了实处,简直有些喜出望外了。
丫鬟早在地上铺了锦垫,小夫妻两个磕头奉茶,沈大将军一脸笑容,给了个荷包,里头装的当然还是银票,跟许碧那时候倒是一样的。
沈夫人见了荷包,心里又踏实了些,笑眯眯接了茶,一摆手,红罗就捧上一对通体无瑕的羊脂白玉镯子:“好生过日子,若安儿有什么怠慢你的地方,只管来告诉我。”
董藏月抿嘴一笑:“是,媳妇都听母亲的。”
说起来,昨天晚上沈云安喝得烂醉,倒在喜床上跟挺尸似的过了一夜,董藏月心里也多少有些不大自在。只是早晨沈云安起身之后颇为懊悔,与她好生赔了个不是,看他态度诚恳,董藏月亦不是个心胸狭窄之人,这点不快也就消散了。
沈夫人见她笑得十分单纯,并不似矫饰,这才彻底放了心,笑道:“来给你们大哥和妹妹们见礼。”
沈云安抬头看了一眼,只觉心中酸涩难言。许碧今儿换了一身桃红衫子,脸上也只是薄施脂粉,却愈见丰艳,站在沈云殊身边,眉目之间都有几分春色。
沈云安如今也不是不知人事的少年郎了,房中既有了通房,自然晓得这些个事儿——许碧这一看,就是与沈云殊浓情蜜意,一夜春光了。
其实沈云安也是读了这些年圣贤书的人,如何不知道自己那点心思见不得人?只是无法自拔。可这会儿他都娶妻了,心上那人却是心里眼里只看着他大哥,他若再做些肖想又有何用呢?
眼看许碧受了礼,笑吟吟递过两个荷包来,沈云安心下一阵黯然,双手接过荷包,低声道:“多谢嫂嫂。”这个女子是嫂嫂,也只能是嫂嫂了。
这一番茶敬下来,沈夫人真是欢喜得不行。待见礼完毕,便笑道:“昨儿晚上折腾到那般晚,想必没歇好,快回你们院子去歇歇,晚上过来一起用饭。”
董藏月还要侍奉沈夫人,沈夫人拉了她的手笑道:“咱们家没这许多规矩的,不信你问问你大嫂。”
许碧笑着点头道:“夫人素来体贴小辈,弟妹只管听夫人的就是。”能有个明理的弟妹,大家的日子都好过。
董藏月便跟了沈云殊回自己院子,一路上悄声问沈云安:“母亲几时起床,几时歇下,夫君看,我去问问红罗姐姐可好?”婆婆虽然宽厚,她做媳妇的却不可这般拿大。
沈云安倒不很在意道:“问问也罢。不过母亲素来不在这上头讲究,就是大嫂,也只是每日早饭过后去问安,过一半个时辰就回自己院子了。”
他说到“大嫂”二字,只觉得心里又是一酸,却也并没自己想的那般难捱。
董藏月柔声应了一声,心中却想着自己不能如此。沈云殊是原配之子,沈夫人于他只是继母,自不能苛求许碧。可她却是沈夫人的亲儿媳,若是在礼数上跟许碧一般,那却不合适了。
两人说着话回了自己院子,才进院门就见剪秋迎了上来:“少爷,少奶奶回来了。早饭都备下了,可要这会儿传饭?”
董藏月不由得仔细看了剪秋两眼。她是知道沈云安有个通房的——似沈家这般的人家,家里少爷公子到了年纪有个通房什么的亦是常有之事。董藏月自然不能说乐见其成,可也并不如何嫉妒,只要这通房本份便好。
剪秋却是被她看得心里忐忑不安。她一早就起来了,可正房那里有董藏月带来的陪嫁丫鬟,她竟是被挡在外头,没能进去服侍。这会儿她是特意等在这里的,只不知少奶奶会是个什么反应。
沈云安倒没在意:“这是剪秋。回头让她——”刚要说回头让剪秋给董藏月敬茶,转念一想,今儿是成亲之后第一天呢,说这个未免太急,倒好像怕董藏月嫉妒似的,遂把话又咽了回去,改口道,“院子里的事,你有什么不知的,只管问她。”
董藏月微微一笑,示意身边的陪嫁丫鬟小青给了剪秋一个荷包:“这正好呢,我才愁着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沈云安笑道:“我这院子里也没多少事,回头把人都叫来你见上一见,过几天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夫妻两个说着话进了房里,剪秋刚要跟进去,小青已经伶俐地将她一拉,笑道:“方才二少爷都说了,有什么事都要请教姐姐,正好,我正有事要求姐姐指点呢。”
剪秋被她拉着走,手里的荷包攥得紧紧的,里头一团硬硬的东西硌着掌心,硌得她有些发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