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子发山洪毁了那地方,他就带着七娃出了山,就近找了这个有寨子的地方定居了。
乡民们都点着头表示同情,我却觉得他每次回答都像是在打发人。一次我对老人说,我在寨子里有间私塾,看看七娃也够懂事了,平常可以把他放那里读书认字。他爷爷笑着说,不用了,怪给李先生添麻烦的。
七娃也不太爱和别的小孩子玩。他爷爷解释说,七娃听不大懂他们说话。他总是在自家院子里躲躲藏藏,躲在豆角架后面玩土、蹲在地上画画,躺在石阶上睡觉,一言不发。有小孩找他玩,他应付一阵就离群回家。有时候跟爷爷放柴禾、送草药,见了人也支支吾吾的,什么也不愿意多说。
有一天,七娃他爷爷不在,我远远地看见七娃头上的哑腰葫芦在豆角棵里动啊动,就拄着拐踱到七娃蹲着的地方,问:
七娃啊,你在画啥呢?
七娃没答话,拿起小棍把土地上的线条擦掉。慢吞吞地擦,也不像是怕画的东西被我撞见。
他是根本不愿意让我看。
我越来越好奇了,还是多了句嘴:
让我看看呗?
七娃抬起头看看我。怪物,他说,会吃人的。你不怕吗?
我仔细看看他还没擦掉的部分。那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不过能看出是个脑袋。脑袋下面那些支支叉叉的东西应该是络腮虬髯吧。
怪怕人的!我回答,你画个能打败它的人吧。
打不过啊,他说,没人能打得过。
我知道每个像他这么大的小孩,心里都有自己想出来的一个世界,外人是别想进去的。我就没多问,一瘸一瘸地走了。
…………………………(此处有大量缺失)
以后的几天里,爷孙俩终于抛下他们苦心伪装出来的乐观与开朗,在全寨人面前露出他们最真实的那一面。
爷爷一夜间似乎成了个驼子,七娃脸色煞白,眼睛深深地岣嵝进眼眶。每个人都害怕见他们。当初我偶尔提起对爷孙俩的怀疑时,最先讥笑我多疑的也是这些村民。
爷爷不再给寨民们担柴了。那座黑漆漆的茅屋从此显得无比阴森。
七娃在头两天还会来私塾上课,跪在自己的书案前发呆。几个平常喜欢找七娃玩的小孩被寨民们关在家里,而私塾里的气氛也变得奇怪起来。
万幸的是,直到目前为止,乡民们也只觉得爷孙俩是有点癫痫病而已,而已。
我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再也讲不下去了。
我偷偷地把七娃写的和画的纸片收起来仔细看,看了两天两夜。
到第三天的白天,七娃没有来。
其他的学生也只剩了几个。
那天上午,我心不在焉地上了一会课,感觉有点不妙。
我走到窗边,往山下瞧。
七娃家的茅屋那里,一群人正在聚集。
我赶到七娃家,拨开人群冲到前面后,那种一盆凉水浇透似的感觉让我一动也动不了。
地上坐着的是颓唐的爷爷,再旁边是一块沾满血迹的大石头。
再再旁边,是我一直不敢看的地方。
那是脑袋被砸得看不清形状的七娃。
七娃的爷爷终于被官府抓起来了。这案子被送进了县里。县太爷说,癫痴之人犯了死罪,按律例是要予以减赎的,就把他投进了监狱。
过了几天我买了吃的去探监。老人在一间牢房的最深处蜷着,仿佛在躲避什么东西。一看见我,他的眸子就闪起亮光。他扑了过来。
七娃他自己往葫芦里看了一眼。爷爷说。
就因为这一眼?
就那一眼他也会受不了的……我只能提早这么干!爷爷老泪纵横。
你疯了……我摇着头回答。
是的,我是疯了!我告诉你,那个葫芦里面不是咱们这个人间!那里的东西都是错的!
错的?
错的!那里天不是个天,地不是个地,太阳光是弯的,黑雨直往上掉,绵软的东西会扎手,尖钉上才能走马!谁看见都会发疯!……那些以前的神灵就是从那个世界来的!你听懂了吗?……
你还用镰刀割断了七娃的手指头,那是要把他手里的葫芦拿下来吧?
老人拼命地点头。七娃就像我亲孙子,大娃二娃他们也是我的亲孙子,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得死,我也不知道他们七个孩子是不是也是那些神灵生出来的祸害……
他那双老鹰似的手隔着栅栏紧紧攥住我胡说八道,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此处的文稿有大量缺失)
怀揣着这个葫芦,架着一根拐,我到处流浪。有人叫我神仙,说我是铁拐李。我什么也没说,我怕我知道的那些真正的神仙会把他们吓死。
我从西向东行,一路上看见春风杨柳,看见良辰美景,看见万家灯火,看见火烧云照在村庄里,孩子们趁着太阳没落山在拼命地玩耍,唯恐黑夜来临。
我曾经觉得那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可现在我觉得它们刺眼得很。我更喜欢漆黑的夜晚,潮湿的宿地,抱着紫葫芦入眠的那些疯狂的夜晚,我一直在做其他的梦。
我梦见葫芦山的妖怪们围成一圈拜祭那些神灵,在石葫芦的残骸周围跳舞。他们把一只穿山甲献祭给祭坛上的雕像。
那雕像和七娃画出来的一模一样。
我梦见葫芦里的七兄弟用七种力量和那些神灵争斗,最后一个个地被分食。
那就是玄君预言到的七个秘密。
我越来越期望那个不久的未来。到那个时候,那些神灵会再次出世,把这个世界变成另一个模样,血腥,肮脏,难以呼吸,宛如地狱。
那一天,没人能逃得过。
(全剧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