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这个,是不是有点儿俗了?”
薛万里抱头苦思半晌,展颜叫道:“有了!你既仰慕三国赵子龙,便叫作‘方子龙’——这总成了罢?”小方子喜不自禁,口中连念了十数遍,又犹疑道:“似乎不大顺口儿……”薛万里本是存心戏弄,见这小子挺当回事儿,不觉又上了心,凝神思索。小方子给他逗起了兴,急切间眼巴巴盯着老薛,又忍不住连声催促。
莫看只是取个名字,却是关乎一生的大事,一时间哪里想得周全?薛万里想得脑袋也大了,仍是没个主意。小方子已经不耐烦了,上蹿下跳大发牢sāo。
“成了!可算是想出来了,方诸侯——万众之上,一方诸侯,妙不妙?”薛万里终于开口,面露得sè。小方子蓦然一惊,怔忡片刻,点头欢喜道:“这个好!威风又霸气,啧啧,老薛你可真有本事,怎生想出来的?”薛万里低头不语,面sè古怪神秘,忽又猛地捧腹大笑,摇头晃脑……
“这老薛,又搞什么?”小方子又惊又疑又心急,冲上去揪住衣领,大喝道:“快说!说不说?”
“说,说,你先放开!”薛万里笑喘着挣开身,清了清嗓子,正sè道:“我是这般想出来的——方大侠能吃能睡像头猪,顽皮胡闹似个猴,因此得名,嘿,果然名副其实!”说罢扑哧一声忍不住又乐。
小方子怔了怔,慢慢垂下头,转过身低声泣道:“知道你看不起我,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没用的人!”说完拎了衣袖,默默低下头擦拭眼角。薛万里见状一惊,望着他瘦小起伏的肩膀,登时怜意大起,心里不由暗悔失言,忙探过身去连连宽慰道:“老薛可没那意思,逗你小子……”
“薛老鬼,你中计了!”小方子怪叫一声,闪电般转身探爪,扑上去扭了便打。薛万里猝不及防,登时给他扑倒在床上,慌乱间连连招架。霎时二人滚作一团,手脚翻飞,大声呼喝狂厮乱杀!方诸侯攻其不备,初时占了上风,怎奈薛老鬼实力雄厚,挨了几拳浑若无事,再奋力拼了几合,已是力不从心,双手反剪给他摁在底下,呼呼直喘粗气……
“哈哈,服不服?”薛万里得意大笑。
“服了,服你个鬼!”小方子挣扎了数下,吡牙咧嘴。薛万里无奈叹息,腾起一手,二指猛地探向腋下——
“哎哟,哈哈,哈哈,别……哈哈哈!”小方子酸痒难耐,只觉从腋窝痒直到心里,偏偏身子动不得,酷刑折磨之下,一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哼,服了没?”薛万里傲然收指。
“服,服了,服了……”小方子大口喘道。
俘虏悻悻被释,心里掂量了几番,终于挂出免战牌。胜方悠然自得,料他也不敢报仇,自行收拾残局。二人闹了一回,偃旗息鼓,起名之事自然也揭过不提。
打是打,闹归闹,心中却是欢喜的,同是天涯沦落人,苦中作乐罢了。二人对坐,小方子心有不甘,连作鬼脸。薛万里看他一眼,蓦地长叹道:“我那孩儿若在世上,怕也有你这般年纪了!”小方子瞪大眼睛,惊奇道:“咦?你也有小孩儿么?”薛万里长吁一口气:“老薛一把年纪,自是有过,现下这有是没有,嘿,和你一般,我也不知道!”小方子闻言目瞪口呆,薛万里语罢眼眶泛红,二人一时无话可说。
十年生死两茫茫!一个遭劫未死,为人子不知其父,一个劫后余生,为人父不得其子。悲乎?叹乎?以住天各一方,各有不幸之处,如今同处一室,却是一处不幸!此时无声胜有声。小方子呆呆看向眼前大汉,心说这会儿要是爹爹坐在眼前,不知道是怎生模样?定会一样地呵护照顾自己,不知会不会和他一样,随自己嘻笑玩耍?薛万里怔怔望向面前少年,暗道此时若是我孩儿坐在这里,不晓得是何等相貌?是否也和他一般顽皮胡闹?自己必定会悉心照料!
二人对视,四目交投,霎时心意相通!一个心cháo平地起,他,莫不是刚好是我爹?一个心念凭空生,他,难不成正巧是我儿!一大一小深情对望,激动间起身急急执手,便yù父子相认!
指尖轻轻一触,二人同时回过神儿来,老脸小脸各自一红,齐齐扭过头去。一个啐了一口,心说想爹爹想傻了么?他有个爹样儿么!胡乱认老子,丢死人了!一个重重一哼,心道想儿子都想疯了,自家孩儿似他这般惫懒模样,自个儿怕不早给气死了!好险,好险,好一场误会,若非及时收手,虽不致铸成大错,也免不了颜面扫地有损名誉。二人各道一句侥幸,抹把冷汗讪讪坐下。
没滋没味儿又坐了会儿,小方子心浮气燥,张口叫道:“老薛,那一条小蛇怎还……”薛万里断喝道:“噤声!”小方子吓了一跳,见他肃然端坐,再瞅四处也无异样,不由心里奇怪,皱着眉头暗自嘀咕。
远方晨钟悠扬,声声绕于耳畔。天sè又亮了些,yīn云依旧黯淡。
薛万里微微一笑:“他来了。”;</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