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素以转过身清余下的麻布,估算着不够还要添,抬头看见长满寿出来,在棚子下找个阴凉的地方落了座。
“谙达里头忙完了?”她找管事登册子,一头道,“我叫人倒茶来,谙达歇一会儿。”
长满寿摆了摆手,“别忙,喝了水出来的。要乱,真是乱!人都安了床了,到这会儿饭含还没准备。牙关子都闭紧了再撬开,死人遭罪哟!”
饭含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习俗,就是往人嘴里塞东西。天子以珠,公侯以玉,用来押舌头求超生的。一般沐浴过后填充,换了寿衣以后就不动尸首了,结果昆公爷家人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忘了,真叫人不出的滋味。
“公爷病了也有阵子了,怎么事先不预备呢?”素以边边清算底下人要的茶叶,发了牌子让人上库里去领。
长满寿翻下马蹄袖扇风,看左右没人,哼笑道,“家里没个像样的人主事,那些奴才也不上心,大家看戏似的,亏得还是皇后娘家。人口多分家财时吃亏,逢着有事,却有好处。搭手的人多,不像现在似的。”
“那皇后出宫祭奠么?”素以问,“这是亲爹举丧,九成要亲临的。”
“出了娘家门就是夫家的人,更何况现在独一份的尊荣,和娘家成了君臣,不像老百姓似的讲究打断骨头连着筋了。宫里娘娘多高的位分?母仪天下不能抛头露脸,了不得派跟前得意人儿上柱香代着磕头,也就撑足了礼了。”长满寿罢一笑,“皇后不能出宫,万岁爷倒是会来举哀。到底是姑爷,再昆大人是股肱之臣,女婿也得慰慰老丈母娘的心不是!”
正着,门上唱礼的老皇爷打发人来给亲家添油上香了。长满寿哟的一声站起来,紧走几步上前打千儿,“李大总管,您辛苦!”
来人是太上皇身边总管李玉贵,八字眉容长脸,一步三晃的进来。看见长满寿上下打量,“怎么着?叫你伺候丧事儿?”
长满寿头哈腰的是,往素以那儿一比划,“内务府同派了人来,单我一个也不成。”
李玉贵转眼看过去,微打了个顿,“你子琢磨什么呢?”
长满寿装傻充愣,“大总管这是什么意思?”
李玉贵冷不丁一笑,边走边道,“你可不是崔,也没崔那么好的造化。劝你消停儿,弄只野鸡来,尾巴尖上插了三眼花翎也变不成孔雀。太后老佛爷在畅春园颐养着呢,你这儿弄个替身,我倒要问你,你是什么意思?”
长满寿怔怔的,“您是误会了吧!怎么叫替身?我可什么也没干!”
“你忘了以前的宝答应了?要不是和老佛爷有那层关系,这会儿怕连渣滓都不剩了。”李玉贵往那头努努嘴,“你这会儿心里想什么我知道,是不是拾着狗头金似的高兴?一回二回都是这招不用,太上皇眼里容不得别人,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这下子长满寿真是服了,李玉贵憋在畅春园敢情是把脑子憋傻了。他垂着手讪笑,“您是聪明人,我也不笨啊。再往主子爷跟前递人,那不是活打嘴巴吗!您别猜了,真没那回事儿。”
李玉贵进了灵堂不好话,边上守灵的捻了三支香送过来,他恭恭敬敬三揖过后插/进香炉里。丧家答礼,他上去给公爷太太及公爷打千儿,把老皇爷的口谕委婉的表达出来,“太上皇知道昆大人殡天的消息哭了一场,怕来了伤情,叫奴才来慰问家眷们。太上皇了,昆大人一辈子力尽社稷,死后也有哀荣,钦赐了陀罗经被叫公爷带着去。再问太太家道艰不艰难,若是有难处只管开口。还有公爷,承爵的事不必挂怀,回头皇上必定有恩旨下的。”
昆夫人携了儿子跪拜下去,喃喃谢老主子恩典。李玉贵忙出手搀扶,叫底下太监把经被呈上来,昆夫人含泪托在手里,亲自进箦床边上给昆公爷盖在了身上。
礼数都齐了,李玉贵方和长满寿一道退出来。先头的话了一半,惦记着又续上了,“不是给老主子预备,难不成是给新主子?我可知道内务府尚礼是你换庚帖的把兄弟,你要提拔个把人,道行不比荣寿浅。”
长满寿笑了笑,“瞧您的,我哪儿有那胆子算计当今万岁爷啊!查出来可是死罪,我生了几个脑袋几条命?”
“你知道就好,这位主子爷不比旁人,连太上皇都他深沉。”李玉贵抱着胳膊道,“当初慧贤皇贵妃薨他才十三四岁,头一件事不是哭,知道商议拟谥号,极力争取皇贵妃从葬。这份气度,有几个皇子能做到?你要是想学崔,可别打错了算盘。”
长满寿脸上悻悻的,正要反驳,见门上进来个人,戴万寿字红绒结帽,穿蓝色漳绒团八宝大襟马褂。身边没带什么人,就两个大个子长随和一个近侍。旁人且不,打头阵的那张刀条脸他最认得,荣大总管无疑。
“正主儿到了。”他忙扯了扯李玉贵,“后话回头再,赶紧迎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