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畅想着另外一种可能、心情越发澎湃的皇帝,眉眼间也一扫近日沉凝忧灼,焕起了光彩,“会是这样的!会是这样的!!朕不会那么晚、那么迟才遇见你,朕是宫中皇子,你是名门贵女,我们会早早相识,也许从有记事起,我们就认得对方了……
你还记不记得朕说过曾做过一个梦,梦里是在宫内一处清池旁,朕在那里遇见了小时候的你,你爬上杏树后下不来了,朕就站在树下伸臂接着,让你不要怕,跳下来,朕会稳稳地接住你的,后来你勇敢地跳下来了,扑进了朕的怀里,也许如果当年定国公府没出事,我们就是这样相识的……”
皇帝兴致高|昂地说至此处,忽地心一咯噔,那个梦的后半段,他刚接抱住她,还没来得及与她多说什么,就听见明郎的声音在高唤“六哥”,他一下子惊吓得六神无主,想要将她藏起来,不叫她见着明郎,也不叫明郎见着她,拉着她的手就往前跑,可明郎发现他们了,跟在后面直追,大声问他她是谁,她也总是回头看明郎,问那个唤他“六哥”的男孩是谁,他急得满头大汗,慌里慌张地脚下一绊,摔进了泥坑里,狼狈不已,她也早已松开他的手,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道:“真恶心……”
……就连在梦里,他也清楚地知道,明郎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就连在梦中,他也下意识地明白,一旦她与明郎相识,也许就没有他元弘什么事了……
……就算真有那样一种可能,她作为定国公府的小姐,千尊万贵、平安荣华地在京城长大,事情或也不会如他想象地那样顺利美好,他是皇子,人被拘束在深宫之中,因为生母身份低微,落魄得很,而明郎是武安侯之子,自小清贵无双,在宫外有着广阔的天地,或许早就在长辈之间的寻常宴饮中,与她相识,远比他早上许多……
……纵使还都是孩童,那他在与她初见时,又是后来者了,先见或许都不能改变什么,何况后至,她与明郎相见相识,是否又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相识相爱、结为夫妻,纵使有那样一种可能,他会不会依然不能得偿所愿……
……也或许,可以呢……如果没有这些前尘往事,如果他和明郎,同时平等地站在她面前,与她相识相交,青梅竹马地长大,她会不会,做出新的选择……
皇帝心思浮沉地暗想了许久,忽听一声轻微的碗响,回过神来,见她放下吃了半碗的藕粉丸子甜汤,捧起茶盏,低头漱口,眉眼寂澹无波,似是根本没听到他方才那番畅想,也并不在意他在之后的长时间沉默里,在想什么……
“……如果……如果你父母亲没有出事,你好好地做着定国公府小姐,与朕早早地相见,开开心心地相识相交,会有可能……”,皇帝忍了又忍,见她搁下茶盏后,便要继续背身睡去,还是没忍住问出口道,“有可能……喜欢上朕吗?”
他知道明郎是多么强有力的对手,都没敢提他的名字,但纵是如此,她还是没有回答,一言不发地侧着身子,静望着榻壁上雕刻的玉兰花。
皇帝没有再问,有时候,不回答比回答更好,他微躬身子,边为她仔细掖好锦被,边轻道:“睡吧,安心地睡,朕……朕不看着你了……”
慢慢走离榻边的皇帝,也没唤侍从进来,而是走在殿中,亲自一盏盏地灭了殿内燃着的明灯,等留下最后一点光亮时,他还是没忍住违诺朝小榻方向看了一眼,见她仍是侧着身子,背对着他。
皇帝手持最后一盏宫灯,无声地走至御榻处坐下,揭开灯罩吹熄蜡烛的一瞬间,无边的黑暗拢下,白日里建章宫前明郎的眸光,立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明郎他,连“紫夜”都不想要了,是完完全全地恨透他了……
皇帝倒在御榻之上,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闭上了双眼,夜深如墨,一轮钩月下,世人似都已陷入了梦乡,自白日起、已有快七八个时辰毫无声响的武安侯房中,却在这样万籁俱寂的时候,响起了轻微的机关开合声。
因已悄悄取看了不知多少回,身处黑暗之中的沈湛,熟络地打开榻壁暗层,摸索着取出了一方锦匣。
匣子里装的,是一对泥人娃娃,因为长时间地被抚|摸,光滑地几叫人握|持不住,勉强小心地拿在手里,黑暗之中,却什么也望不清楚。
沈湛颓然地垂下手,泥人轻轻地倒贴在他的心口处,却如重锤狠狠砸下,疼地他的心几要脱离身体,他慢慢手捂着泥人蜷起身子,对着身边的无边夜色、冷衾空枕,似想呢喃轻唤“阿蘅”,但只微张开口,那一点低哑的声音,还未发出,便被黑暗全数吞没,只有死寂,无边无际的死寂,盈满了这间曾经的新房,并蒂莲花,比翼双鸟,都在这潭死水里,无声无息地死去,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