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御用玉瓷碗碟,被仓皇带起的玄色衣袖,拂扫在地,尖刺的碎瓷摔裂声中,宫侍追随御驾匆匆离去,偌大的绛雪轩内,唯留沈湛一人,他僵如冰雕般怔坐在桌边,手足寒凉,耳边嗡嗡所响,尽是赵总管那句“突然早产……情形极坏……都有危险…”
指节战|栗愈烈,虚握在手中的酒杯,亦随之摇颤不止,终在某一刻,猝然滑落,摔得“砰呲”一声四零五落的脆响,如一道陡然轰鸣的惊雷,炸响在沈湛的耳边,令他如是突然惊醒,仓皇起身,将所有的顾虑都抛之脑后,不管不顾地冲跑了出去。
秋雨侵衣,秋寒钻骨,然沈湛感受不到半分外界寒意,他遍体的寒凉,都由心底生出,无尽的恐慌惊惧,在他心中滋生蔓延,浑身血液都似结冰,人疾跑在淅沥的秋雨中,却如置身在冰天雪地里,天地风雪侵袭,遮他的眼,绊他的脚,可阻不了他向前去,阻不了他的心,忧急地朝她飞去。
……阿蘅……阿蘅……他在心里急唤着她,相识分离以来的所有所有,自眼前如走马灯匆匆掠过,今生无缘至此,难做夫妻,难做友人,甚至连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都做不得,血海深仇如天堑彻底隔开了他与她,世事残忍到这等地步,他心中余下所愿,唯盼她安好,唯盼她今生平安,盼她能好好地活着,再展笑颜,哪怕是在别的男子身边,可若上天,连他这最后一点小小的希冀,都要残酷无情地夺去……
沈湛心神颤裂,在幽冷的雨帘中,冲跑至建章宫前,狂奔的双足,僵滞缓停,他望着高高在上的巍巍宫阙,望着殿内仓皇嘈杂的幢幢人影,满心惶急,双足却如陷在泥潭之中,滞粘不动,难以前行。
……他不是她的丈夫,不是她孩子的父亲,不是她的知交朋友,甚至连一普通路人都不是……他对她来说,不再是沈湛沈明郎,而是武安侯,是华阳大长公主与老武安侯的独子,是她的仇人之后,又有何立场,在这样的时候,到她的身边去……她如今正历险境,见着他这仇人之后,是否会因此心神震动,伤及身体……他如何能入内……
……如何能……
御前总管赵东林阅人无数,处理过大大小小的事情,可对这女子有孕生子之事,实在是半点不通、一筹莫展,只能人侍守在外殿,望着端盆捧水的宫侍进进出出,望着郑轩等太医聚在帘边实时商议,心中祈佑楚国夫人与腹中龙裔,俱要平平安安,千万别出半点差池,若楚国夫人和龙裔真出了事,圣上会有何反应,他简直不敢去想……
忧心忡忡听着内殿动静的赵东林,也不知这般惶急等待了多久,忽见徒弟多福入殿走了过来,轻朝他道:“师父,武安侯人在外面……”
赵东林闻言一怔,快走至殿门处,打帘看去,见殿廊明灯辉映下,竟真有一人,站在御阶下凄楚幽凉的秋雨夜里,浑身都已为雨淋湿,湿发流水顺颈而下窜进衣里,看得人都肌骨发冷,他却对自身处境似无所觉,整个人僵直不动如石雕木偶一般,只一双漆亮的眼,关切紧盯着御殿方向,昭示着他是个尚有些许生气的活人。
……楚国夫人与龙裔,正处在危险之中,圣上正在内殿守着楚国夫人,忧急如焚,武安侯与楚国夫人与圣上,又是那样特殊的关系……
这样的特殊情形摆在眼前,饶他赵东林是人精中的人精,也不知该不该在这种时候,入内禀报圣上,武安侯人在殿外一事,他沉吟良久,终是暂压不言,只命人搬椅熬姜汤取暖毯,让徒弟多福,去请武安侯在殿廊下坐等着,驱驱寒意。
但武安侯,却像是听不见外界半点动静,仍是僵站在秋雨夜中,赵东林无法,只能让多福在旁给武安侯打伞遮雨,他倚窗而立,透窗望着雨夜中宛如石雕的年轻男子身影,再侧首朝重帘深处看去,见那隐约的玄色身影,正在内殿来回急走,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沉默许久,终在心底,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天将黎明,淅沥落了一夜的秋雨,终于停了,喧哗了一夜的御殿,也终于传来了婴儿的哭声,多福将心放下,也将举了数个时辰的油伞放下,见一夜僵站不动的武安侯,在听到殿内传来齐刷刷的“恭喜陛下,恭喜夫人”后,冷无血色的薄唇微|颤,幽漆的眸光,亦微微闪烁着,中似藏了千言万语,但最终都如星沉幽海、隐没无踪,垂下乌青的眼帘,在婴儿清亮的哭啼与众侍响亮的道喜声中,挪动僵硬的双足,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一步步地,离身后的婴孩哭啼、欢喜喧哗,越来越远,形单影只的,慢慢地隐入将明的天光,身影消无。
寝殿之内,皇帝终于能从狂涌如潮的巨大欢喜中,略略醒过神来,他眉眼带笑地望着一众御前宫侍跪地道喜,高高一扬手道:“赏!建章宫所有宫人,俱按功行赏!”
一众宫侍,自是忙不迭叩首谢恩,赵东林也恭声遵命,命手下几个徒弟循按宫规,计今夜...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