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沈氏祖茔,在作为沈家新妇时,她曾随明郎来此,祭拜先人,在皇后娘娘薨逝后,她曾随圣上来此,望着皇后娘娘下葬,一时是初为人妇的欢喜,一时是满心彻骨的悲凉,再一次来此,温蘅望着皇后娘娘墓前的年轻男子,望着他通红的双眼,心中滋味难言,也,不能言。
……她知道,只有在皇后娘娘墓前,他才会卸下所有,才会允许自己流露出内心的真实情绪,不愿为外人所知的脆弱与痛苦,在这里,他不是冷毅的昭武将军,不是担起一族的武安侯,只是沈湛,只是沈湛沈明郎……
……终究是放不下,放心不下,怕他会被痛苦击倒,就此沉沦在痛苦之中,一世如此,走不出过去,望不见明天,还是来了,可来了,却也不知说什么……可说什么……能说什么……
人与人对面站着,咫尺之距,却似隔着天涯,谁也迈不出靠近的一步,唯马儿不知世事纷乱、恩怨情仇,随心所欲,亲密近前,温蘅微垂着眼,轻抚着神骏“紫夜”的脖背,沉默许久,轻道:“皇后娘娘头七那日,我去过武安侯府,同你母亲,在内说了许多话……”
沈湛道:“我知道。”
轻哑的三个字后,又是长久的沉寂,暮春薰风拂着山水清气,沁爽扑面,风中犹有清淡花香,青山绿水,繁花似锦,正是人间三月好时节,前年这样的佳日良辰,新婚的他们,在京郊登山赏春,手挽着手,如胶似漆,还有在青州,那一个又一个风暖花香的春天,却都是琉璃易碎彩云散,如今这样的好时节里,天地万物欣欣向荣,他们却静驻在冰冷的坟冢之前,咫尺天涯,这一世,都将是咫尺天涯。
天涯咫尺,短短数步,是穷尽一生都无法跨越的距离,卷在风中的柳叶,轻落在脚边,沈湛哑声低问:“我们两家……消了吗?”
温蘅道:“消了。”
她慢握住缰绳,终是近前半步,轻道:“过往的恩恩怨怨,都已消了,你我往后,都向前看吧,你是昭武将军,是武安侯,是沈氏的当家人,我是薛蘅,是薛家的后人,你和我,都得好好活着,走出过去,好好活着。”
沈湛沉默许久,问:“你好吗?”
温蘅道:“……我很好,我希望,你也好。”
远处的青碧垂柳后,赵东林见静默良久的武安侯,终是从贵妃娘娘手中执过缰绳,而后就如先前因距离远听不清般,也不知武安侯同贵妃娘娘轻说了句什么,贵妃娘娘便随着牵马的武安侯,一起慢慢走远,两人并行在青山绿水间,背影瞧着,倒像是从前做夫妇时。
……他都做如此想了,何况没醋还能硬酿点醋喝一喝的当今圣上……
默默悬着心的赵东林,悄觑圣上神色,却见圣上面上淡淡的,什么也瞧不出来,也并不追上前去,就如来寻武安侯时,发现贵妃娘娘也在,便停住了脚步,远望着贵妃娘娘与武安侯轻声低语、四目相望,现下也只是无声地静静望着贵妃娘娘与武安侯,并肩而行,身影渐远,直到人影已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仍是沉默地静驻望着,一动不动。
圣心难揣,纵是自圣上出世,就侍|奉在圣上身边,一直是圣上最信任最得用的内侍,可在许多事上可暗暗揣摩圣意十之七八的赵东林,在贵妃娘娘的事上,也不敢擅自揣摩,毕竟,自贵妃娘娘出现,圣上就不再是他从前熟悉的圣上,所有有关贵妃娘娘的事,都有可能是异数,圣上的言行可能最易预料,却也最难预料。
一言不发的赵东林,也不出声提醒圣上什么,只是这般屏气静声地垂首等着,等到圣上似大梦初醒,微动了动身子,垂下眼帘,默默挪步转身,如无声来时,无声离开,也默默提步跟了上去,侍驾回宫。
回到建章宫的圣上,也似与之前没什么不同,依然是一如平常,早起请安上朝,午后批阅奏折,夜里独自就寝,一日日的,规律如前,只是不再恨不得天天往青莲巷跑,不再数日见不到贵妃娘娘与太子殿下,便浮躁不定,而常是静静坐着,无事时便打开一方匣子,匣子底托着一块绣蘅的帕子,帕子上十数颗粉色碧玺,绕着一颗硕大无暇的明珠,圣上指拨着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碧玺珠,似是在想事情,又似人已走神,心魂已缈缈不知飘向何方,只一副空壳子坐在御座上,脚踏江水海崖,身披日月龙章。
如此五六日后,时转入夏,御驾将移紫宸宫,赵东林原想请示圣上,是否要派人往青莲巷,接贵妃娘娘与太子殿下同往紫宸宫,可看圣上由始至终,从没提及此事,也就默默地闭了嘴,不多说一个字,依然是安安静静地随侍圣上避暑紫宸宫,安安静静地望着圣上一如在建章宫时,每日里做着天子该做之事,闲下来便一人静坐在那里,除了看帕子珠子,还随着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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