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烙铁一般深深烙印在于梦竹心头,再也无法抹去。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我们不都是中国人吗?中国人为什么要自己打自己?难道“自由、平等、博爱”不是需要所有人一起争取的吗?
送葬队伍在枪声的震慑下停了下来,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愤怒的呐喊,紧跟着,一窝蜂地向前冲去。
“开枪!”随着英租界巡长一声呐喊,突兀的枪声凌乱四起。那些冲上前去的学生、工人不断倒在大雨中、血泊中。
“嘭、嘭、嘭……”
于梦竹孤身屹于混乱的人流中,仿佛芸芸人海中迷路的孩子。在人群惊慌失措的冲撞下,茫然左顾右看,再也不知道自己所站何方。
不知如何,两名巡捕迎面扑了上来,各自抓住于梦竹一条手臂。于梦竹奋力挣扎,不断尖叫:“放开我,放开!”却无济于事,两名巡捕架起于梦竹就往控制区里走。
混乱中,巡捕和学生、工人们打在一起,没人能顾及到于梦竹的去向。在不断嘶吼的刺耳枪声下,于梦竹不断地喊道:“你们这些刽子手!杀人犯!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放开我!”恍惚中,一个人影猛然现身,一脚踹中一名巡捕的小腹,将其踹翻在地,紧跟着又用力撞倒另外一名巡捕,拉起于梦竹扭头就跑。
于梦竹觉得这人的身影有点耳熟,抬头一看,正是齐林。
“快跟我走!”齐林喊道。他拉着于梦竹在枪林弹雨、人潮人海中快跑逃离。鲜血和雨水混杂一起,流淌满地。充耳所闻,俱是学生工友们的哀
嚎声、呼喊声、哭叫声、惨哼声,以及枪口里发出来的爆裂声:“砰!砰砰……”
这些学生、工人们手无寸铁,只能任人宰割。一时间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那些逃不掉的,都被巡捕一一按倒在地。
于梦竹刚才还看见铁鼓和阿星的身影,眨眼间却再也找不到了,也不知道是死是生。
齐林拉着于梦竹从血与火的道路中冲杀而出。然而才跑出几步,一把枪托胡横空而出砸在齐林头上。齐林一个趔趄,连带身后的于梦竹也被绊到。眼见七八名英国士兵围了上来,齐林连忙扑在于梦竹身上,用身体挡着英国士兵的视线。英国士兵围上来,不断用高帮皮鞋踩踏、踢踹在齐林身上。齐林咬牙挺受,任凭这些英国士兵如何辱骂,殴打,始终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于梦竹不受半点伤害……
此时,周边的送葬队伍已经被英军彻底冲散。原本由于梦竹捧着的顾正红遗像掉在不远处的血泊中,被一只只皮靴踩成碎片。
在距离屠杀现场爱多亚路几公里外的一条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正在破落的马路上蜿蜒前行,轿车前后座分别坐了上海商会会长于汉卿和副会长杜贤。
坐在后座的杜贤眉头紧锁,手里捧着一堆报告,摇头道:“……徽商同好会要求退出工商学联合会,浙商总商会提出尽快停止罢工,要求总商会赔偿损失。还有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越说越是气急败坏,将一堆材料猛地摔在后座上,说道:“荒腔走板,这出戏可唱砸啦!老于,你亲自带着商会几百家商户参加工商学联合会闹罢工,到底是怎么想的?”
坐在副驾驶位的于汉卿摇了摇头:“我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
杜贤长长叹了口气:“刚刚我接到电话,说现在总商会里里外外,至少有上百家商号红着眼睛等着剥咱们的皮,吃咱们的肉呢!咱们归根结底就是做生意的,反帝革命,不能当饭吃啊。”于汉卿不说话,只是扭头看向窗外。此时的上海已是一片萧条,几乎所有的商铺都关了门,马路两边腐烂的蔬菜水果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停车!”于汉卿喊道。刚一下车,就嗅到一股腐烂发霉的蔬果味。路边挤了许多衣衫褴褛的商户,叫花子般瞪着于汉卿和杜贤。两人不发一言,悄然走在脏乱冷清的大街上。拐弯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孩子的哭声。扭头看时,一名女商贩正在打一个五六岁的男童,不住骂道:“叫你哭!叫你哭!”一名十一二岁的女孩子连忙上前拉住女商贩,劝道:“妈妈,别打弟弟了,他就是饿了……”
女商贩嚷道:“你们都饿!我也饿!饿了是吧?”从摊位上拿起一个苹果就往男孩的嘴里塞:“你不是饿了吗?吃啊!吃啊!怎么不吃啊?”
男孩哭得更厉害了,呜咽道:“妈妈,你说过,这是货品,吃了,就赚不到钱了……”
女商贩眼圈一红,手中苹果悄然落地,她搂着两个孩子,也哭了起来,哀声道:“这天杀的世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