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发完木牌就告辞继续回去做生意,我见梁冕还在拿着打量,想来天子脚下这种事情不多,他多半没见过,便友好地牵起他的手:“维清想必不晓得苏州画舫的妙处,各处红楼青栏都比较喜欢在这样的日子里,带着姑娘于船上竞技歌舞,届时整船灯火通明漂在河上,在岸上看与身在船里,又是别样的一番风景。”
梁冕抬起头,笑得非常儒雅释怀:“不错,在岸上看与身在船上,自是不同,董公子今日可要说话算话,与在下同游苏州城才行。”
我打着哈哈说:“维清,你竟不怕我是骗子吗?”
梁冕很认真地说:“董公子不会骗我。”
我心里立时淌过一阵暖意,“我没甚别的优点,唯独有一样众所周知,那就是讲义气,你肯交我这个朋友,我董三便会视你为手足,今日就算大水淹了房顶我也会陪着维清你,我们走之。”
这一天,是我身体刚刚复原的第一天,也是我见到这个莫名却异常熟悉的人的第一天,苏州城我不知道逛了多少遍,都说出门游玩就是从你呆腻了的地方去到别人呆腻的地方,但今天确是我多次游玩苏州最舒心的一次,因为此时我身边有维清。
他见我脸色稍有不好,就会不动声色带着我坐下吃小吃,我一路上更是将毕生所偿之美味佳肴一一介绍给他,他吃每一样的表情都有所不同,仿佛能从这些小吃里品出些与别人不一样的味道,我看着很开心。当然,我此时怀里比脸都干净,一切游玩餐饮费用都是维清出的,我决定今晚便请他去我家吃顿好的。
晚间,我二人终于游至画舫码头,听闻万花楼的画舫已经出发了一段时间,我俩便雇了一艘小船打算追上去,是夜月悬银翰,灯火长街,倒映在河面上显得缥缈又美丽,我与梁冕坐于船头欣赏两岸万家灯火,他问我:“白日里路过的那座斜塔,可是传说中的阖闾墓?”
我用胳膊拄着脸,点点头:“夫差当上吴王之后,将他爹的墓地迁来苏州,又在上面造了一座塔表示纪念,时间久了,塔竟然歪了,吴国也早早被越国所灭,当年名噪一时的美女西施也不知去向。每次看到那座塔,我居然都会想到西施,夫差宠幸她甚于旁人,更造了座馆娃宫给她,但最后吴国灭亡,她心中究竟有没有哪怕一点难过呢?难道她从未想过此生与夫差白头到老吗?”
梁冕想了想:“夫差肯为西施融冰立誓,我想再绝情的女子也会有所感动,无论哪方得胜,于她而言都不会快乐。乱世中的男人只会关心如何保家卫国,却从不考虑女人心里的想法,对于这一点,夫差比勾践和范蠡磊落不知少倍。”
这句话实在说进了我的心坎里,人人道勾践灭吴卧薪尝胆,夫差左右都是个实打实的大昏君,可倘若越国没有范蠡文种这样的忠耿谋士,只凭一个越王卧薪尝胆,又怎么能成就一段永传后世的美谈呢,如果越国就此没落,那勾践的卧薪尝胆是不是又会变成一段可耻的笑柄贻笑大方?
古有夏桀商纣,周幽隋炀,或许他们之中的确有几个是脑子有病的昏君,但就隋炀帝来说,因为他最终落败,所以一切功绩全部在史册上抹除,自然没有人关心即便大唐盛世由始及末,其经济都没有恢复到隋朝末世,更没人关心隋炀帝其实有着一副英俊潇洒不下宋玉潘安的好相貌。隋炀帝是昏君么,可以非常肯定地说,他是。
因为他最终失败了,亡国了。
夫差是昏君么,他也是,因为最终他也失败并且亡国了。
其实今晚我能有诸多感慨,也都是因为维清跟我想法如此契合的几句话,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背地里看得野史太多了。
梁冕一直淡笑着看我,我也淡笑着看他,“维清,我从前真的不认识你么?”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
他吸了口气,看起来像在酝酿着吟诗,我连忙道:“千万不要和我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相逢何必曾相识’这样的话,我懂了,其实我们这是相见恨晚。”
他缓缓吐出口气,边笑边从胸腔里说出两个字:“……好诗。”
后来,我们上了岸,今天唯一一件坑爹的事,就是船夫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船划到一半开始闹肚子,紧急靠岸出恭去了。没想到这一拉就没起来,中途又没有其它船只,我们到底没赶上万花楼的画舫。
等我二人沿着河岸走到下一个码头时,万花楼的画舫早已泊岸许久人走灯灭了,可画舫前却站了个人,似乎听见我们过来,那人转身一笑,我霎时觉得他身后画舫似乎再次被点亮,连着半边河水都照亮了,慕容与他终于刮了胡子。
我本以为从此后再也见不到他,但时隔一天再次相见,怎么着我也应该给他介绍一下我的新朋友,于是我乐呵呵地走过去站在中间,对两边人说:“这是维清,我的新朋友。这是慕容与,我的旧朋友。既然有缘千里来相会,不如你们也认识一下吧!”
梁冕温和地笑了笑,慕容与难得很君子地笑了笑,然后率先走上前行礼:“下官慕容与见过太子殿下。”
维清扶起弯身鞠躬的这个人:“出门在外不必拘礼,慕容大人请起吧。”
我在一旁听得真真切切,太子殿下,你为什么一点太子的架子也没有,你……!我已经无耻地腿软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