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注意到黄行长的情绪变化,揉了揉下巴,自顾自地继续道:“黄行长,你也知道的,我们厂最近一直在扩大生产,这半年买了不少新机器,又囤了一批原材料,也拿不出钱啊。就是要入股,恐怕也得找你们银行帮忙才行。”
黄行长回过神来,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打着官腔说:“这是咱们银行的工作,回头你把资料准备齐全吧,按照规矩办!”
“好,那我就谢过黄行长了。那我回去找个时间跟胡安商量商量,贷点款把厂子继续经营下去。”说完,林老实站了起来,冲黄行长点点头,“我就不打扰黄行长工作了。”
黄行长把林老实送了出去,回头脸就拉了下来,对秘书说:“你去调查一下,现在丽安服装厂是什么情况!”
他得早点盯着,万一丽安服装厂真的资不抵债,破产了,银行也要在第一时间清算该厂的资产,拿回贷款。不然若是钱或是机器等都被其他债务方给拿走了,何春丽两口子还不起银行的欠款,那这笔贷款就会成为坏账。
至于林老实所说的贷款,除非是林老实以他的饲料厂做抵押贷款,不然也不能借。
就这样,黄行长还不放心,又叫来一个工作人员,对他说:“你查一查,丽安服装厂的贷款什么时候到期。”
过了一会儿工作人员就回来给他汇报了:“丽安服装厂在前年贷了一笔款,两万元,为期两年,今年八月到期!”
“还要这么久啊!”黄行长喃喃出声,这还得过一年,中间的变数太多了,万一这两口子卷款跑路了,这个钱谁还?
见他发愁,工作人员想了一下说:“行长,除了这笔款项,丽安服装厂的老板胡安倒是有一笔两千块的贷款在去年底到期了,一直逾期没还!”
黄行长抬头:“怎么没催?”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说:“这是以前由罗敏经手的款项,她去年底调到市里面去了,中间交接的时候比较忙,没注意,漏了。”
是真漏掉还是假漏掉,人都调走了,黄行长也不想去追究了。他说:“这笔款已经逾期了,去催一催,尽快要回来。”
就丽安服装厂现在这样子,贷款能要多少回来是多少吧,免得万一真出了事,一文钱都拿不回来。
这样事又不是没有先例,隔壁县有个人贷款开厂,效益不好,中途就卷着剩下的钱跑了,留下个烂摊子给政府和银行。
***
离开银行后,回到厂子里,林老实又把刚才那工人叫来,一脸愁色地说:“我刚才去银行问过了,丽安服装厂确实还欠了银行一笔贷款,要不了多久就要到期了。”
其实林老实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他是猜的,这年月办工厂,跟银行借钱太正常了,不然私人上哪儿去弄那么一大笔原始资金。再说,服装厂里都有流言传出,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啊!”工人挠了挠头,有点苦恼,问,“那能发得起工人工资吗?”
林老实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有钱应该也要先还银行吧!”
听了这话,那工人慌了。他老婆跟小姨妹关系很好,万一要不回钱,那他老婆也会跟着着急上火。再说都是亲戚,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姨妹干了活拿不了钱啊。
不行,他得把这事告诉小姨妹,让她早做打算。那工人搓了搓手:“林总,能不能把你的自行车借我用一用,下班后,我想回家一趟,明天一大早就来,绝对不会耽误干活。”
林老实一向好说话,这次也不例外:“行,那你今天别加班了,早点下班,趁着天还没黑就回去,不然等天黑了,不好骑车子,走的时候去值班室借个手电筒。”
“诶,谢谢林总。”那工人感激地说。阿实虽然当了老板,但人还是那么好,他以后一定要好好干活,这才对得起阿实。
下了班,他就骑自行车回乡下了。但他没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老丈人家所在是何家村,把今天这事给说了。
“我看胡安跟何春丽是真没钱了,不然都离婚了,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怎么会舔着脸去找咱们老板啊,你们说是不是?”
他小姨妹脸皱成了苦瓜状:“是没钱,咱们过年到她家要钱,都拿不出来,后来还是卖了那辆卡车,才一人给咱们发了两个月的工资,可还有三个月没发呢!不行,这个事我得去找其他人商量商量。”
那工人说:“行,你们赶紧的,听说他们还在银行欠了钱,要是等银行追债,得先还了银行,剩下的才能给你们发工资。”
“知道了,我们明天就去要。”他小姨妹风风火火地走了。
次日上午,何春丽吃过早饭,无处可去,又去了服装厂。看着以前热热闹闹的服装厂现在一片寂静,墙角还堆了不少灰尘,楼下铺满了枯黄快腐烂的落叶,到处都显示着衰败的迹象,她心里难过极了。
这是她一手建立起来的厂子,可才开了两三年,就不行了,她怎么甘心?
何春丽走到后面的仓库,站在门口,不用开门,她都知道,里面全是一件一件的冬装,现在天气转暖,这些衣服更不好卖了。好在现在的人只求能穿暖吃饱就行了,对流行和时尚还没多大的追求,到了今年冬天,这批冬装照旧可以拿出来卖。但前提是他们能挺过这大半年。
怎么办呢?何春丽站在台阶下,一筹莫展。
忽然,她听到了外面传来阵阵喧嚣声。
何春丽扭头,看见几十个工人站在工厂大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她。
还没过元宵节,他们来干什么?
何春丽走到门口,隔着大铁门,看着他们,说:“现在还在放假中,正月20以后才开工,你们来早了!”
开工?连去年都还有三个月的工资没拿到,谁还有心思开工,工人们焦急地说:“开工的事以后再说。何总,这年都过完了,钱你也该筹得差不多了吧,咱们的工资什么时候发?”
“对,要开学了,家里三个孩子等着交学费呢,何总,什么时候发工资?”
……
又来了!何春丽暴躁得很,她的耳朵好像失聪了,只能看到这些人的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像一张巨兽的血盆大口对准了她,随时都会将她吃掉。
她闭上了眼睛,强忍着暴走的冲动,深呼吸了几口气,再睁开眼时,嘴角已经扬起了一抹轻松的笑容:“大家放心,工资的事咱们会解决,大家请耐心地等一等,我们最近找了一个新股东,不日就将谈成,到时候会有一笔新的资金注入厂子里。大家担心的问题都不会是问题。”
瞧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工人们面面相觑,莫非真有转机?如果可能他们也不想把何春丽给得罪死了,毕竟如果厂子能继续生存下去,他们还想在厂子里上班呢。
瞧见这些人的情绪缓和了,何春丽再次笑道:“请大家放心,咱们会按照原计划,于正月20号开工,那天也会把大家三个月的工资也给大家结了。咱们都是同一个县的父老乡亲,不少还是跟我一个村的邻居,看着我长大,知道我的家在哪儿,你们还不放心吗?”
这倒是,本地老板,知根知底,现在的工人们到底是太单纯,没见识过大老板跑路这种事,渐渐被何春丽给安抚下来。
有人还不确定地问何春丽:“何总,真的吗?20号一定会开工?”
何春丽微笑着说:“当然,不然我来厂子里做什么?大家放心,20号一定准时开工,并补发工资,大家都回去耐心等候吧!”
工人们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相信吧,钱没到手,总不安心,不相信吧,人家都说过一个星期就发工资上班了,再强逼着今天要钱,都是乡里乡亲的,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商量了一会儿,因为还抱着厂子能起死回生,继续回来上班的美好幻想,工人们做出了让步:“好,那我们就再相信何总你一回,20号那天再过来!”
何春丽后背冷汗直冒,松了口气。如今工厂名声坏了,求助无援,工人又咄咄逼人,心里再不愿意,她都不得不承认,厂子恐怕是救不回来了,只能及时止损!先将这群人打发了吧。
眨了眨眼,何春丽满脸笑意地说:“好,那天我在厂子门口等你们,欢迎你们大家继续回来,丽安服装厂永远都是你们的家!”
得了准话,工人便准备先回去了。
但就在这时,两个衣着整齐,手里还拿着文件袋的男人走了过来,伸出手,对围在厂子外面的工人说:“让让,让让……”
这两个人一看就像是国.家干部,工人们赶紧给他们让出一条路。
两个人走到厂子门口,看到紧闭的铁门和挂在上面的大锁,皱了皱眉,问站在里面的何春丽:“你们老板胡安在吗?”
何春丽右眼忽地跳了一下,她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不会是胡安在外面惹了什么事吧?
扬起一抹笑容,她说:“不在。”
两个男人抬头看了一眼丽安服装厂的招牌,又看了一眼站在里面的何春丽,说:“你跟胡安是什么关系?”
工人们都还没走,何春丽不能否认,只能硬着头皮说:“他是我丈夫!”
两个男人拿出了工作证件说:“我们是大安县xx银行的工作人员,胡安去哪里了?”
听说是银行的人,何春丽咯噔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说道:“我不知道,他一早就出门了,可能是去找朋友了,有什么事你们改天再来吧!”
这么说,并没能打发走银行的工作人员。他们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份资料,递给何春丽,公事公办地说:“胡安在我行贷款了两千元,用于开服装店,现在已经逾期四个月,请尽快将贷款和滞纳金补上。”
这是一笔无息贷款,所以没有利息。
何春丽接过单子,手都在颤抖,她现在根本拿不出两千块,所以这张单子于她而言如有千钧重。
勉强保持着微笑,何春丽对两个银行工作人员说:“好的,等他回来,我就让他去银行把贷款还了!”
“好的,尽快,否则我们将上法院对他提起诉讼!”工作人员点点头,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候,人群里有个工人不安地问道:“如果提起诉讼会怎么样?”
银行工作人员实话实说:“法院会查封其名下资产偿还债务。”
“会查封厂子吗?”有人小心翼翼地问。
银行工作人员不欲多说:“不排除这个可能,请让一让……”
这个答案让所有的工人都像是挨了一闷棍,他们很多是何春丽刚开厂那会儿就跟着进厂了,而且厂子里还有不少跟何春丽沾亲带故的,所以对厂子里的情况也很了解,知道何春丽后来还向银行贷过上万元的款。
如果都还不上,银行下次再来要钱怎么办?
本来想走的工人也不走了,盯着何春丽,有人问:“何总,是谁要入股咱们厂啊?你给咱们吃颗定心丸吧。”
根本就没人,全县能注资几万的也找不出几个人 ,何春丽能说谁?如果这些工人里没有她村子里的人,不知道她跟林老实过去的关系,她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大安饲料厂答应入股了,以安抚住工人们。
而现在很多是他们村的,有些在杨树村都还有亲戚关系,这样的谎言一戳就破。
何春丽的沉默大家看在眼里。
连这个问题都回答不上,那她岂不是忽悠他们的?
觉得受了骗的工人们不干了,堵在厂子门口不肯走:“什么时候发工资,你要不发工资,就别想出来了!”
“会发的,一定会发的!”何春丽一个劲儿滴保证,但这种苍白的口头保证毫无说服力。
工人们也会算账:“你连银行的两千块都还不上,去哪儿给我们这么多人发工资,我们六七十个人,每个人三个月的工资一百多块,算下来得万把块!”
“是啊,连两千块都还不上,哪里还有钱给我们发工资,她又在骗我们!”
“不行,他们要是还不上钱,等银行把厂子查封了,把里面的机器和衣服、布料都拿走了,咱们就拿不到工资了。咱们进去吧,用缝纫机和衣服、布料抵工资!”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
何春丽不开门,几个男工人找了一把斧头来,对准铁锁劈了下去,几下就把锁给劈开了。
大门被推开,工人们一拥而入,往厂房里跑去。
何春丽拦也拦不住,反而被激动的人群给推到了地上。坐在冰凉的地上,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涌了出来!
她的厂子彻底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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