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 自从六十离开后, 她不再流泪, 笑容也不过是笑给他看, 可她的指尖总是很凉, 她也从未真正走出过这样的痛苦。
雍正将云烟纤细冰凉的手整个包进大手里, 走入怡心斋的每一步里, 两个人的手都是冷。
怡亲王嫡福晋兆佳氏从内室里退出来,低首福身在两人面前请安,低低的声音带着颤抖。
“启禀皇上,怡亲王……让臣妾转禀……恭请皇上御驾回銮, 不可因他使龙体接触病气。”
雍正坐了个起的手势,沉默了一会,一字一句低沉道:“他已经阻止了朕不下数次, 如今在门前还要骨肉不得见嚒”
兆佳氏身子一颤双膝跪倒在地上,抓着帕子的手分明都在颤抖, 眼角里的泪光像最锋利的刺扎进两人眼底。
“恳请皇上恕罪”
之前为了不影响雍正龙体,怡亲王允祥从圆明园边的交辉园搬到了西山别苑, 最后又回到怡亲王府,又多次恳请婉拒雍正的探望,十天半月总要强撑着去军机房处理政务。
云烟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这里,快十年了, 欢笙走了快十年,六十也走了。
她侧首望向雍正,又弯下腰将怡亲王嫡福晋兆佳氏从地上扶起来, 轻轻拍拍她的肩头。
“十三”
云烟忽然朝内室喊了一句,声音不高不低,不大不小,直入门内。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有人再叫起了,这个称呼依旧是不同的。
“十三,你四哥他……来了”云烟的声音慢慢低下去,书房里静的仿佛只剩呼吸的声音。
内室里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咳嗽声。兆佳氏苍白着脸,手指扣在门边。
雍正和云烟的手指扣在一起,几乎不约而同的迈步。雍正戴着玉扳指的大掌放在门上轻轻一推——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当年陈设,熟悉的架子床,朴素,雅致。从不受宠的阿哥到权倾天下的和硕怡亲王,他始终还是他。
可那一身香色单衣躬身靠在床头咳嗽的人,一头发辫已经泛起银光。他瘦的厉害,长脸配上病重潮红的皮肤,乌青的嘴唇。
抬起头来时,唯有那双琥珀色的双眼,依旧那么好。
“四……哥……”他的眼底又何止是思念,是眷恋,是一切平静的波涛汹涌。
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一个男人的一生,能够有一场真正刻于心底的男女之间的情感和一场真正交心的男人之间的情感,这个男人才能算是没有遗憾的。
当雍正几个大步跨到床边紧紧抓住允祥的手,云烟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们时的样子,以及他们所带给她的动容。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的她不知道胤禛有没有这样一个女人一场爱情。但她看到他却有这样一个兄弟,一场男人之间的令人动容的情感。
那时的她也不知道,在最是无情的帝王家,在可能出现的利益或权利的面前,这两个男子是否还能像那刻一样深爱着彼此,不离不弃。
但她还清晰的记得,当时的自己在内心祈祷,真的的希望胤禛和胤祥都能够得到这样一场真正的男人之间的情谊。默默期望这情谊,如芬芳的玉兰一样,会在细水长流的日子里持久的散发出迷人而沁心的香气。
如今,她却终于明白,他们终究没有薄待彼此。而她,成为了那个女人,那场感情。
云烟蹲靠在雍正的身边,伸手轻轻握住允祥的另一只手。他的手,比她更凉。四只手的交叠,更将三个人连在一起。
“我……一直……以为……你……再不会……”
他如是说,说着十年来从没有说出口的话,那个他们心底最深的结。
欢笙走后的十年,他们交谈的太少,更像是不敢提起。她再不肯踏足这里,一切都被尘封在那个痛苦的夜里,似乎也封存了他们的交流。
这一双最剔透的琥珀眼睛,干涩垂危的声音让她五脏六腑都在翻滚,眼球里胀痛到连心脏也跟着疼,视线刚要模糊,她就会轻轻眨眨眼,看着眼前的人,摇头,再摇头,嘴角上不知是泪还是笑。
“十三……不……不是的”
云烟紧紧的握着他的手指,脸上滚落的泪水像身体的一股一股的哀伤,闭上眼,再睁开,面前的他,仿佛还是那个微笑着叫云烟的皎皎少年。
“我只是……怕伤心”她很努力的微笑着回答他,哽咽着。“我,从未怪过你。”
苍白的银发,病入膏肓的面容,一切的一切更是无法掌控的生命流逝。这样的十三,仿佛就是自己。
雍正连眼睛也不敢眨,帝王悲怆的泪竟然模糊了整个世界,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最心爱的弟弟怎么已然变成了如此的模样。为了国家,为了他,他早已燃烧尽了一切。到了此刻,他竟然才恍然大悟。
痛彻心扉的感受,就像从身上深深剜去一块血肉。十三,对于他怎么会和别人一样,这个人,与全世界都不一样。
从六十到十三,这个世界,无力掌握的生死,无力掌握的命运真正让这个帝王刻骨铭心的感受到这样的无力感,恐惧感。
怡亲王允祥断断续续的说着曾静吕留良案,说着他所有整理留下的公文,说起造办处的瓷器,说着选好的陵寝,雍正的,他的,说起所有他走后的公务安排。甚至说起自己的葬礼一切从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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