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纳顿约什不停的在房间中踱着步,哪怕做了万全的准备,他仍感到焦躁和不安。

    奥比和西格的边境战争已经结束，探子回报，奥比大军已经返回王都,西格大军却滞留在原地。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在萨比森的王庭没有被奥比人攻占之前，两国之间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战争，无论谁胜谁负,卡里人都会遭受池鱼之殃。

    战胜者会从战败者手里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金币，粮食，战马，甚至女人。

    战败者的目光,却往往对准了附近其他国家的边境小城和领地。许多同卡里城相同时期建造的城市已经几易其手，或者干脆被荒废，成为了边境一处被尘沙掩埋的残垣断壁。

    卡里城能够存续至今，是一个奇迹。

    纳顿约什不知道卡里城的奇迹是否能延续下去，但他和约什家族都已经骑虎难下。约什家主已经向纳尔逊公爵递出了投名状，纳顿也和格里兰人签订了协议，无论是家族还是纳顿本人，都已经没有了退路。

    事情暴-露，奇萨国王和卡拉维王子不会放过约什家族，无论是老约什还是纳顿，都会被送上断头台，就像之前的兰卡家族，所有的家族成员，都被杀死，连嫁入了兰卡家的王国公主，奇萨国王的亲妹妹，也没能逃过一劫。

    这样的奇萨国王，不会放过约什家族。他手中的屠刀，不是已经举起来了吗？

    纳顿停下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已经在信中向家主表明了自己的决心，那么，就不能再犹豫了。

    无论如何，他是纳顿约什，约什家族年轻一代最有能力的家族成员，被家主寄予厚望的继承人之一！

    “执政官大人，有情况！”

    敲门声和驻军文官的声音打断了纳顿约什的思绪，西格人，已经兵临城下！

    卡里城的城门紧闭，城墙之上建造了临时掩体，手持弓弩的驻军和被征召的城民藏在掩体内，紧张的望着远处战马奔腾掀起的沙尘。

    城墙上另有数排射击孔，根据哈洛德的建议，这样的改造既不妨碍弩箭手射击，又可以最大限度的保护己方人员，和城墙顶部的掩体，有异曲同工之妙。

    宋默的许多设想，都被哈洛德实践在了卡里城，哈洛德和宋默的想法一样，不管有用没用，先试试再说。如果有用，日后可以武装格里兰，如果没用，损失的也不是自己。

    如果纳顿约什知道这件事，不知会作何感想。

    纳顿赶来时，驻军最高长官已经下令将投石器推出来，巨石和哈洛德商队运来的弹药堆积在投石器旁，操控投石器的军人和城民都脱掉了上衣，三五人抱着一块巨石，放进了投石器的抛网，将杠杆的仰角拉到最大，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将巨石投掷到来犯的西格人中间。

    哈洛德也赶来了，和纳顿约什签订了契约之后，让他在卡里城中有了一定的话语权和地位。西格人来犯，他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纳顿站在城墙上，眺望着西格大军，哪怕西格人被奥比人打败了，卡里城在他们眼里，仍是一捏就碎的蝼蚁。

    隆隆的马蹄声，西格骑兵狰狞的面孔，让卡里人鼓起的勇气，仿佛被针戳破的气球一般，迅速消散，手开始发抖，眼中涌上了恐惧。

    “西格人，西格人来了！”

    城中开始陷入恐慌，纳顿约什知道自己必须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却发现声音哽在了喉咙里，干涩的嗓子发不出一个音节，脚也像有了千金重一般，根本迈不开步子。

    哈洛德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纳顿，和身后的朵桑交换了一个眼神，作为长期被教会追杀，时常陷入危险之中，九死一生才能站在这里的前神棍，哈洛德和朵桑对于纳顿的恐惧可以理解，却不会认同。

    任何人都可以害怕，但纳顿不行！

    他是卡里城的最高长官，可以说，他现在就是卡里人的脊梁！

    看看现在的纳顿，对于之前勇于面对奥比人的宋默格里兰，哈洛德和朵桑的心中不约而同的升起了一种骄傲感。

    哈洛德上前一步，抓起一支长枪，枪杆用力的砸到地上，一声钝响，传出了很远。被西格大军惊吓到的驻军和城民被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肺部火辣辣的疼，不知不觉间，他们竟然因为恐惧而屏住了呼吸。

    哈洛德环视四周，大声说道：“恐惧，害怕，这很正常！面对这样的敌人，任何人都会害怕！”

    驻军和城民不由自主的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英俊高大的男人，正手持长枪，昂首而立，“但是，不能因为恐惧，就丧失了勇气！你们没有退路，后退一步，就是死亡！与其毫不反抗的被杀死，不如拼死一搏，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说着，哈洛德将长枪高举，“没有不能打败的军队，他们！”长枪指向城外的西格人，“也不过是被奥比人狠揍了一顿的败军！”

    哈洛德的这番话说得算不上高明，却足以让几乎被恐惧压垮的卡里人重拾信心。紧接着，哈洛德退后一步，对站在一旁的纳顿说道：“执政官大人，现在，是您鼓舞士气的时候了。”

    纳顿神情复杂的看了哈洛德一眼，抿了抿嘴唇，干涩的说了一句：“谢谢。”

    哈洛德微微颔首，他不是不能说出更振奋人心的话，也不是不能将这些驻军和城民全都拉到自己这边，作为一个优秀的见习主教，哈洛德所学的，就是如何“忽悠”。

    但他不能那么做，至少现在不能。

    领主大人交代的事情只差最后一步，在这个紧要关头，他不能让纳顿约什对自己产生猜忌，从纳顿约什轻易的相信卡拉维王子是故意送他到卡里城来送死之后，哈洛德就知道，这个人，是多么的多疑。

    这样的人，永远不可能成为优秀的上位者。

    不过，这样的人，却是最好利用的。

    哈洛德站在纳顿的身后，听着他慷慨激昂的话，必须承认，在某些方面，纳顿还是很优秀的。

    朵桑站在哈洛德的身边，低声说道：“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包括中下级军官，随军文官，城内治安官，都有我们的人。一些官员，和他们的家族，也愿意和我们合作。”

    哈洛德点了点，看向城外越来越近的西格人，好戏，就要开场了。

    领主大人，哈洛德向您保证过，您所期望的一切，都会实现！

    西格国王羯罗带领大军一路奔驰到卡里城下，本该因为他们的到来惊慌失措的卡里城，却是一片寂静，诡异的寂静。

    羯罗举起右臂，大军立刻停下。

    “陛下？”

    “不对劲！”

    羯罗皱起了浓眉，脸上的疤痕愈显狰狞。

    突然，一阵破空声传来，从卡里城中飞出了十数块巨石，直接朝西格人迎面砸来。羯罗眼中的瞳孔骤然收缩，军官们立刻大声呼喝：“投石器，散开！”

    话音刚落，巨大的石块直接砸到了西格人的队伍中，鲜血迸溅……

    西格人在奥比人手里吃足了投石器和各种大型武器的苦头，如今，之前根本不被他们放在眼中的卡里城，又给他们带来了这样一个“惊喜”，怒不可遏的西格人，像是被激怒的狼群，凭借着同奥比人战斗积累的经验，迅速散开，在巨石的呼啸声中，朝卡里城飞驰而去，他们的怒火，必须用鲜血才能平息！

    愤怒的狼群并不知道，不远处，荒草和尘土下隐藏着一个个地精挖好的陷阱，陷阱里竖着足以将马腹刺穿的木桩，而在陷阱之前，还有一片绊马索……

    卡里城被西格人进攻的消息传回了奇萨王都，奇萨国王却早已焦头烂额，和奇萨国内正在发生的暴--乱相比，卡里城被西格人袭击，根本算不上什么。

    从昂里斯夺来的土地，现在，全部燃起了烽火。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占领地的官员，将一个领民的女儿强抢进了自己的府邸。白发苍苍的老父，伛偻着腰，在官员的大门外哭号哀求，却被官员以莫须有的罪名投进了大牢，不久就传出了在牢中死亡的消息。

    这件事，成为了整起事件的导火索。家园被占领以来的奴役，重税，欺辱，全都在这一刻爆发。

    愤怒的领民袭击了巡逻的奇萨驻军，抢夺了武器，冲进了当地执政官的府邸，看着往日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一脚就能将他们踩进泥里的执政官，像条狗一样瘫软在地上，人性中最暴戾残酷的一面被彻底激发，执政官死无全尸，几乎被撕成了碎片。

    紧接着，红了眼的领民们砸开了库房，将库房里的金币和府邸中的财物抢夺一空。

    领民们仍不罢休，将目光对准了执政官府邸中的侍女和仆人，他们，都是奇萨人！

    当附近的奇萨驻军得到消息赶来时，执政官府邸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虽然参与袭击事件的领民都被送上了断头台，但是，这也彻底点燃了占领地领民心中的怒火。他们不会去管被杀死的人到底做了什么，他们只知道，被杀死的，都是昂里斯人！奇萨人将整片领地里的昂里斯男人，甚至一些女人，都杀死了！

    随之而来的是恐慌。他们开始担心，下一个被杀的，会不会是自己？当恐慌的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终于如火山般喷发了。

    被占领地，接二连三的发生暴--乱。奇萨军队救火队一样到处跑，却收效甚微。往往把一个地方按下去了，另一个地方又起来了。

    暴—乱者登高一呼，就能聚集起一群人，甚至有奇萨本国人，也加入了其中。

    奇萨国王一夜之间几乎苍老了十岁，以往被他津津乐道，足以写入王族大事记的战绩，现在却成为了一个麻烦，天大的麻烦。

    领民-暴--乱，比和昂里斯军队正面对战还要让奇萨国王头疼。

    道理很简单，他可以将敌军全部杀死，却不可能将领民全送上断头台。三分之一的昂里斯国土，可不是一两座城市。可若不将暴—乱者全部杀死，他们的后代会牢牢记住这份仇恨，总有一天……

    “一定是老胡里安的阴谋！”卡拉维王子愤怒的握紧了挂在腰间的长剑，“父王，我们不能让这个老狐狸的诡计得逞！”

    奇萨国王疲惫的摇了摇头，示意卡拉维王子安静下来，却也在心里给老胡里安狠狠的记下了一笔，他不会让这个老家伙得意太久的！

    “去请宰相来。”

    事实上，昂里斯的国王老胡里安，并未如奇萨国王想象中一般春风得意。最开始的袭击事件，的确是他安排的人做的，但之后事情的发展，却脱离了他的掌控。

    “国王陛下，臣怀疑，有另外一股力量参与了进来，这股力量，很强。”

    老胡里安接到探子的报告，坐在王座上，久久不语。下面的人不知道，他却很清楚，能做出这件事的，除了格里兰，不做他想。可让老胡里安不解的是，仅凭一个领地的力量，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就算格里兰有勇气抗税，但那毕竟是在昂里斯国内，宋默格里兰，是如何将触角伸到奇萨去的？难道，背后还有奥比国王的影子？

    如果真是这样，宋默格里兰当初为何还要找自己合作？

    老胡里安越想越不明白，他之前试图撇开宋默格里兰，压制他的事情，是不是，做错了？

    老胡里安有些后悔，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如何，他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退缩！被老格里兰下套，难道还要向小格里兰低头？老胡里安做不到。

    况且事情未必有他想的那么糟糕。奥比国王未必会在这件事上帮宋默，这对他没什么好处。

    事情也的确如老胡里安想的那样，黑炎无利不起早，可宋默身边，还有瑞斯梅尔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魔族插手的后果，比巨龙动手，更让人吃不消。

    在奇萨乱成一锅粥时，昂里斯国内也出了乱子，毕竟，昂里斯的邻国，不只奇萨一个，和昂里斯发生过战争的国家，也不只奇萨一个。

    简言之，昂里斯，也是有其他国家的占领地的……

    宋默接到魔族传回的消息，坐在书房中，沉默许久。

    瑞斯的信中只是轻描淡写，宋默却能想象出，在奇萨，在昂里斯，到底发生了什么。

    “领主大人。”老约翰敲门走进来，“您该休息了。”

    宋默茫然的抬头看了一眼管家，转过头，窗外已经漆黑一片。原来，他已经坐了这么久吗？

    “管家，”宋默咬了咬嘴唇，“我有些不安。”

    “不安？为什么？”

    “我不知道。”宋默抓了抓头发，“事情成功，我应该开心的。但是……”

    未尽的话，被宋默咽了回去。

    “领主大人，”老约翰温和的看着宋默，仿佛长辈一样教导着他，“您自己说过，我们孤立无援。只有让自己的心坚硬起来，才能在选定的路上，继续走下去。”

    “是吗？”

    宋默抬起头，看向老约翰。

    “是的，领主大人，请相信我。”

    老约翰站在桌前，低头看向宋默，他手中的蜡烛是昏暗的房间中唯一的光源，照亮了他一侧的脸颊，另一侧，被黑暗隐没。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杨超超，安琪莉可.柯蕾特，kkkkkkkk，vakulya，噬字蚂蚁，的霸王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