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灰尘和尾气排放,汉市的天空,竟然变得如梦幻一般的蓝。这是那份记忆之中,绝对从未出现过的。
天多蓝,水多绿,陈竹却不知道往哪里去。那份记忆之中,他是直奔学校,可如今距离开学还有月余,身上也没有什么钱。天大地大,人海茫茫,想要找个落脚之处,谈何容易?
电车的速度,并不比记忆中的柴油公交车慢,两站又都不长,六七分钟就到站。短暂的路程,留给陈竹思考的时间并不多,其实留再多的时间,他也思考不出个什么日月。
所以下了车,他就朝着学校后面开发区一家旅馆走去。住店,当然不是,身上才剩下三百来块钱的他,还奢侈不到去住一晚要近百元的旅店。
一样的街道,同样的巷子,就连街道口破掉的下水道盖子,都和记忆之中一般无俩。巷子的尽头,果然也有记忆中的招牌,招牌的名字,依旧叫‘天缘住宿’,唯一的区别,大致就是住宿的住字,左边的人旁上的油漆还没掉,没有变成那份记忆之中的‘天缘主宿’。
至于那份记忆之中,陈竹来的时候,那个人字旁到底掉了没有,他真的想不起来了。五感消退的他,记忆也变得差了很多,许多紧要或者无关紧要的事情,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那家店依旧,陈竹的心也就放下来了。因为在那家店里,有着整个汉市最勤快最抠门的老板,因而那家店也就永远缺人,进而导致的后果就是那家店的生意永远最差。没有生意,赚不到钱,员工工资自然低,工资低就没有人来干活,没人服务就没人愿意来住宿,如此怪循环一直持续到一零年代初期,开发区重新规划,旅馆拆迁。在那份记忆之中,在这里混过四五年日子的陈竹,从来不明白,那抠门老板到底怎么想的,一心混日子的他,也懒得多想,有地方住,还能挣到一口饭吃就足够了,生意好他没有半点好处,相反生意差,他还能抽出更多时间去玩游戏。平均一天开两三个房的收银员,而且还配备着设备不错的电脑,这世界还有更省事的工作么?
路过巷子口时,扑鼻的脂粉气传来,陈竹本能的抬起头,又找到了记忆之中一个恒定的坐标。
低矮却布置得很精致温暖的小屋里,橘红色的灯光若隐若现,四五个浓妆艳抹,打扮时髦的女子,正嗑着瓜子聊着天。其中一个女子见陈竹望过去,小嘴微微一翘,抛出一个勾魂夺魄的媚眼。
是男人都能理解,这里是什么地方,在这附近干过四五年活得陈竹,自然比谁都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所以他的目光,其实只从这些女子身上一扫而过,他寻找的目标,是隔壁的那个老跛子,也就是这家无名店的老板。
记忆有些模糊的陈竹,依旧很清晰的记得,直到这片开发区拆迁,这家做着非法生意的店和他干活的那家无牌经营的旅店一样,不管上面有什么风声,汉市有什么行动,都从来没关过门。
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处,幕后亦有非常之人。天缘旅馆的老板,自己无官无权,但是病休的他有着一大群在市委当领导的战友,开家不挂牌的店,自然无人去理会。其实以那老板的人缘,要挂多少牌子能挂多少牌子,可那老板就是不去办营业执照,理由是办个执照,屁用没有,还要花工本费。那种冤枉钱,能不花的自然不花。而这个老跛子,能明目张胆的做那么多年非法生意,背后的关系,可想而知。
陈竹本来只是想随便看看,寻找一下曾经的坐标,却不想这一眼,竟然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是她们!
前一天才在车上见过,陈竹想要忘记都难。只是那会儿见到的时候,她们的脸上,是对城市的憧憬与向往,而这会儿的脸上,却是无尽的沮丧与绝望,还有不断流的眼泪。
永远不离开这条街的老跛子,则是满脸含笑的在一旁说着什么。
陈竹倒是大致理解老跛子为什么那么高兴,有了新货色,自然能拉一笔好生意。
“该死的老跛子,祝你子子孙孙都是跛子!”
默默地诅咒了一句,陈竹无奈的摇了摇头,缓步朝着天缘旅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