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又搬到外边来住,算是饱尝人情冷暖,听了紫鹃的话,勾起旧日往事,顿时感叹不已。
杜老娘掰开一只枣泥饼,咬了几口,摇头道:“姑娘才出来,咱们就连门都进不了,往后一旦老太太撒腿走了,那府里谁还记得咱们姑娘?”
王嬷嬷叹息道:“人走茶凉。从前我们老爷在时,姑娘也是千金小姐一般,出入都是丫头、婆子侍奉。住的园子,也有宁府那么大,亭台楼阁,花园池子,处处都是景致,走上三五天都逛不完。不过一两年,拢共只剩下我和雪雁两个,老的老,小的小,跟着姑娘从南到北,什么没见过?那边府里除了老太太,谁还把姑娘放在心上?如今既搬了出来,咱们又何必去府里碰壁,不过臊一鼻子灰回来罢了。”
紫鹃默然不语,若是先前,她还能提一下宝玉,可今天她听荣国府二门外的婆子们私下里议论,都说宝玉和宝二奶奶已经圆房,又有一个温柔小意的花姨娘在一边勤心侍奉,还有一屋子的娇俏丫头争奇斗艳。那个负心人,哪里还会想得起孤身在外的林妹妹!
紫鹃正自发怔,杜老娘催促她道:“姑娘足足睡了一个时辰,你过去伏侍姑娘起来,在院子里走走瞌睡。虽说春天里都爱犯困,可白天睡多了也不好,夜里要是失了觉,那就难缠了。”
紫鹃欸了一声,走到正房来,黛玉仍自酣然熟睡。
黛玉从前觉少,几乎是夜夜难以安眠,每天能睡一个更次,已经算是不错了。
眼下见黛玉睡得香甜,紫鹃哪里忍心唤她起来。但又怕黛玉夜里失觉,还是走到美人榻边,轻声道:“姑娘该起咯!”
黛玉朦胧醒来,见是紫鹃,不由笑道:“你回来了?吃过饭没有?”
紫鹃笑答道:“姑娘还惦记着我吃没吃饭,这都申时了。”
黛玉打了个哈欠,歪在美人榻上,慵懒道:“都到这时候了?才刚做了个梦,梦见咱们几个坐在一块儿包饺子,夜里就让刘氏煮饺子吃罢。”
紫鹃答应着道:“可见姑娘如今是大好了,巴巴的又想这个吃。只有我老娘会和面,让她老人家去和面皮。姑娘想吃什么馅儿的?”
贾府的丫头多半是家生子,都是南方人,一年到头都不大吃饺子,豆腐皮的包子倒是常吃。
这边屋里正说着话,雪雁在那头听见声响,端了热水巾帕,进来伺候黛玉洗漱。
黛玉洗了脸,抹了些珍珠粉面脂,想了想,道:“要一样菜馅的,一样肉馅的,一样鸡蛋馅的,菜要先炸一炸,再拌成馅。”
紫鹃一一记下,等刘氏来院子里做饭,便一句一句转述给她知道。
刘氏搓了搓手,道:“这时节吃荠菜馅的饺子正合适,我家里才刚采了好些荠菜,鲜鲜嫩嫩的,就是不晓得能不能入姑娘的口。”
紫鹃道:“素馅的就做这个罢,肉馅的就包虾仁。”
这头刘氏在灶间剁馅,将砧板敲得哐哐直响。那头王八斤见黛玉醒了,连忙进来回话。
地上安放了一架寒雀争梅落地大屏风,将正堂隔成内外两间。里间是卧榻和坐卧之处,外面是会客之所,设了圆桌椅凳,两溜乌木椅子。
王八斤坐在屏风外面道:“姑娘,上回和店家掌柜说好要送去的那幅双面观音像,怕是要费一番波折。”
黛玉疑惑道:“怎么说?”
王八斤道:“原是说好,等晴雯姑娘绣好观音像,就送去店里,买家是平安巷的一户做官人家,掌柜的一并连契书都订好了。不想那锦乡侯家的采买,正为他家老夫人筹备寿礼,无意间瞧中了咱们家放在店里寄卖的一张美人像,听说家里还在绣一幅观音,定要咱们将观音像转卖给他家。掌柜的畏惧锦乡侯家的权势,加上那采买又出价一千六百两银子,一时拿不了主意,我在一旁听见他们商谈,没敢进去,直接避开了。下次咱们再进城,掌柜的怕是会劝说姑娘,要您将观音像转卖给锦乡侯家的采买。”
锦乡侯韩家,黛玉倒是不陌生。贾家每回红白喜事,他家都有婆子、媳妇来内院拜见贾母,锦乡侯老夫人还曾拉着林妹妹的手说话。现在的黛玉当然没见过锦乡侯老夫人,但自搬到王家庄来,紫鹃和雪雁常常和她说起在府里的一些旧事,黛玉有心谋划将来贾府落魄之后如何自保,早就将林妹妹以往的人情往来都记得牢牢的。
锦乡侯这一家的风评倒还好,可到底是侯门世家,积威日盛。而且听王八斤话里的意思,出面的是锦乡侯家的一个采买,世家奴仆,惯会狗仗人势,欺压百姓,借着主子的名头到处逞凶,往往比正经的侯爷、世子还要威风狂妄,嚣张猖獗。
黛玉斟酌了半刻,果断道:“你明日再进城,若是掌柜的不提起锦乡侯家的采买,你也不必多嘴。若是掌柜的提起了,咱们也没别的话,答应转卖就是。不过得要掌柜的先和原来的买家商量好,若是买家等得起,咱们再绣一幅更好的卖他也成。记住,不论买家愿不愿等,都要按说好的,送他家一百两银子,当作是咱们不能守约的赔偿。”
王八斤见黛玉已经拿定主意,也不劝说,极干脆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