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火很快就腾卷起来,烧毁了宫殿,她在行刑前的最后一刻被允许与亲人说最后几句话。
她握住年幼的阿黛尔,低低地,急促地呼喊她的名字。
……阿黛尔,我的女儿,我生命的延续,我将庇佑你,以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我的一切来庇佑你。
……阿黛尔,你要记住,所有摧毁不了我们的,压垮不了我们的,都只会让我们变得更加强大。
母亲的语气那么急促,那么焦急,仿佛唯恐无法在生命最后一刻,将最重要的事情告诉她,无法将她最宝贵的东西传授给她。
阿黛尔,我的女儿,我永远爱你。
在说完最后一句后,她又变成那位果决骄傲的凯莱利女王,抬头对刽子手下令。
——来吧!
阿黛尔听见挂钟走过她永远铭记的那一刻,听见洪钟回荡在空中。
1557年8月28日的暴雨曾是命运在她咽喉上刻下致命的那一刀,现在她要握住这把刀,将它斩向所有恨她的,轻蔑她的敌人。
所有压垮不了她摧毁不了她杀不死她的,都将使她更加强大。
来吧!
道尔顿的火/枪手死死地将高台围了起来,以枪口逼退那些向前涌动的人群。无法靠近高台,站在二楼回廊中的旧神信徒干脆爬上了栏杆,一边怒骂着“异端滚下去”,一边要将厚重的经书朝高台上的女王掷去。
砰——
一声枪响,打破了教堂的肃穆,震得人耳膜刺痛。
道尔顿冷着一张脸,正是他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那名旧神信徒似乎根本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如此果决且肆意妄为地在教堂里开枪——作为神圣之地的教堂向来禁止战斗,禁止流血。他瞪大眼,从栏杆上栽倒,在一片惊呼声里脑袋重重地撞在坚硬的岩石上。
脑浆混合着刺目的鲜血飞溅起来。
“把她带下来!”
海因里希咒骂了一句,高声朝靠近女王的罗德里大主教喊,同时奋力推开面前挡住去路的一名肥胖议员,朝着高台方向靠拢。
第一名暴力冲突下的死者出现,事态将朝着危险的方向失去控制。
见鬼,她为什么要坚持这古怪的神判?而他为什么不干脆去帮那些旧神派的老骨头一把?
双头蛇家族难道不是该利益至上?
物必有价。
海因里希在心底这么告诉自己。
他在叛变之后虽然与女王和解,但是背叛带来的仇隙始终横亘在那里。如今旧神派已经被女王逼到了绝路,如果今天女王胜利,那么海因里希家族将因为自己的选择获得更大的好处,否则很有可能再一次被逐出帝国都城……
海因里希回避着心底更深处的答案,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押注。
以优雅闻名的双头蛇家族族长从斗篷下抽出了细剑,干脆利落地捅进面前一位举着圣书的修士胸膛。
细剑拔出的时候,滚烫的鲜血飞溅到海因里希的脸颊和头发上,顺着他的眼角向下滴落。
尸体、鲜血成为了情绪的催化剂。
旧神教派的人很快地也从修士袍下抽出了寒光凛冽的匕首,怒骂着,朝着高台的方向涌起。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化到这一步的贵妇人和小姐们颤栗着,尖叫起来,带着恐慌的哭腔。
在道尔顿踏上第一级台阶的那一刻,高台上,女王伸出双手。
她握住了王冠。
喀啦。
一切混乱像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暂停。
雷声在天空上炸开,声音在闷热的不安的空气里迅速传播,将所有人笼罩在其中。这声雷鸣如此响亮,如此威严,如此令人恐惧。它响起的瞬间将愤怒的神色从某一些人脸上也夺去了,刚刚还试图冲开火/枪卫队的人呆呆地立在原地。
他们抬起头,表情空白地看着天空。
是雷。
是数月以来没有听过的雷声。
他们几乎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然而在下一刻,教堂里所有的窗棂都发出了尖锐的声音——狂风咆哮着灌了进来。
教堂西侧高处的双拱窗撕扯着狂风,成百上千道狂风在教堂里碰撞着,奔袭着,所有人的衣服被风刮动,衣角发出尖锐凄厉的声音。狂风里,雷霆一道接着一道地响起了起来,仿佛神明发怒。
“陛下!!”
在万众惊骇中,凯丽夫人喜悦的声音格外突出,甚至突破了隆隆不绝的雷声。
所有人转头重新望向高台。
高台上,阿黛尔缓缓地站起身,双手紧紧地握住自己的王冠,银质的尖端和宝石的棱角刺着她的血肉。
暴雨将至的气息被携裹着笼罩大地。高空中,无数堆叠如山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涌来,聚集在一起。刚刚还炙烤大地的太阳被遮得严严实实,教堂之外骚动不安的人群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
人们愣愣地仰着头,一个接一个,成了无声的石像。
四个立面中部巨大玫瑰窗投下的光消失了,蜡烛还没来得及点起,教堂陷入了一片昏暗。雷神驱使马车在中奔驰碾过,玻璃窗在沉闷的隆隆声和尖锐的咔嚓声中颤抖。
闪电斩过天空。
阿黛尔转身面向教堂里的所有人,将王冠高高举起。
罗德里大主教原本站在台阶上,但此时此刻他不由自主地向下退。
他的瞳孔里印出屹立光中的阿黛尔。
闪电将她照得清清楚楚,她就站在教堂正门高处玫瑰窗投下的圆形光影里,她的细亚麻长袍在风中一侧紧紧地贴在身上,一侧鼓动着翻卷着。她的曲线暴露无遗,但是没有人,哪怕是最好色的男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注意这个——一种威严,神明般的威严将阿黛尔笼罩其中。
她是一枝玫瑰。
一枝迎着狂风坚韧美丽的玫瑰。
以铁石以黄金,以最婉转最坚硬之物打造的玫瑰,除了神再没有谁能够锻造出来。
冷风灌进,世界被晦暗和幽蓝笼罩。
阿黛尔站在神像之前,苍白的闪电照亮她冰冷的脸庞。她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将王冠稳稳地戴在自己头上。
她为自己加冕。
没有教皇,没有圣油,没有神,只有她自己与该臣服于她的。
阿黛尔的眼前掠过前世刽子手高高举起的刀,掠过群鸦盘旋时投下的影子,那些往事在这一刻被永远地驱散。
她抓住了属于自己的王冠,抓住将曾经被剥夺的荣耀。
“我是阿黛尔·罗兰。”
教堂西立面的中部墙上铅格窗棂镶嵌彩色玻璃窗,上面描绘的圣徒跨过时间与空间的间隔,齐聚一堂,他们共同参与这场特殊的加冕典礼。闪电交错纵横,女王的影子被无限放大拉开,甚至盖过了立在她背后的神像。
她展开双臂,亚麻长裙成为她的华袍。
“我是双王之女,我是罗兰之王!”
暴雨磅礴而至,淹没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