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因为价格高昂,和担心北城的气候不适合鹦鹉生长,只能作罢。
之前忙着儿子的事情,他没来得及好好看看陈岭的鹦鹉,如今听他说起,就忍不住朝鹦鹉伸手,想摸一摸毛解解馋。
鹦鹉乖乖呆着不动,却在人类的手就要碰到自己的时候,埋头用力啄下去。
带钩的坚硬嘴喙,差点就把孙沛锋手上的皮给啄掉了。
他倒抽口凉气,捂着手背连连后退,心里无比庆幸,还好当初没弄回来,这要是把游客给啄了,两只紫蓝都不够赔的。
陈岭弹了下鹦鹉的脑袋,以示训诫,又向孙沛锋道歉。
“没事没事,是我自己伸手去碰的。”孙沛锋茶几上拿了把车钥匙,“我送你们吧,地下车库里有一辆商务车,刚好够坐。”
吴伟伟在后面扯了扯陈岭的衣服,想提醒他们是开车来的,话都到嘴边了,后颈泛起刺骨的凉意。
他下意识回头,对上江域那双深黯的眼睛,仿佛已经知道他要说的话。
“你想说什么?”陈岭问。
吴伟伟咽了咽口水,语气自然地改口说,“李鸿羽还没到呢,咱不等他了吗?”
陈岭这才想起来,蹙眉问:“他后来又跟你联系了吗?”
吴伟伟摇头说没有,“我发了短信也打过电话过去,不是不回就是不接,不知道是不是半路出了事。”
陈岭也有些担心,“再打一个试试。”
吴伟伟点头,拿出手机又给李鸿羽重播了一次。好在,这次的电话被接通了。
李鸿羽那边信号不好,声音断断续续,这边的人还没听清他说的什么,一句模糊的“临时有事,明天再见”后,电话被挂了。
吴伟伟:“会不会遇见什么麻烦?”
“应该不会。”陈岭说,“刚刚的杂音里也有其他人在说话,可能是出任务。”
吴伟伟收起手机,“陈哥,那我们走吧。”
大半夜的,孙沛锋不好叫司机出来加班,就自己开车。
吴伟伟一个人抱着黄鼠狼坐在前排副驾驶,把后排让给老板和财务经理,外带一只正在打盹的鹦鹉。
汽车平稳行驶着,有很轻微的摇晃感,像是催眠。
陈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脑袋往后仰着,闭着眼睛养神。
江域偏头看向青年的侧脸,月光穿透树影,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银色的月华,浓密的睫毛下,扫出一片窄窄的阴影。
陈岭睡得无知无觉,可能是觉得口干,张开嘴唇,舔了舔线条浅浅的唇珠。
舌尖上的水渍洇湿了干燥的上唇,留下水光。
江域错开视线,重新平视前方,过了片刻,忍不住又将视线重新放回到青年嘴唇上。
吴伟伟恰好看向后视镜,发觉男人的视线后,他好奇得挪动身体,终于知道对方在看什么了。
不是车窗外掠过的草木,不是安静耸立的建筑,而是在看他陈哥。
怪里怪气的,人都会睡觉,这么平平无奇的事,有什么好探究的,怎么还能看得不转眼呢?
吴伟伟八卦心起,悄然坐直,再次抬眼看向后视镜,浑身一定。
冲着后视镜中的眼睛尴尬一笑,“江哥,我,我想问你喝不喝水。”
江域:“不喝。”
男人的声音有点冷,吴伟伟不敢再多废话,抱着黄鼠狼面向窗外,假装欣赏夜景。
察觉到本就冷凝的气氛又降了几个度,孙沛锋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稳住心神,加快了一点车速。
招待所内有人值班,听见汽车开进院子,一名工作人员从里面走出来。
正要出声招呼,一个抱着鼓囊囊背包的年轻男人拉开车门,冲她比了噤声的手势,“嘘。”
工作人员不明所以,转瞬就看见后座的车门被拉开,穿着白衬衣的成熟男人,打横抱着一个小青年从车上下来,空余的一侧肩膀上,还站着一只大鹦鹉。
男人身高腿长,双脚沾地站直后,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孙沛锋冲江域低声说:“陈先生睡着了,我就不跟他打招呼了,今天实在辛苦几位了,改日我一定设宴诚心款待。”
“等他醒来我会代为转告。”江域留下话,抱着人踩上招待所的石阶。
工作人员这才认出,闭着眼睛的青年是下午基地繁育部门副主任亲自领来的那位。
想起男人刚刚说话时低沉的嗓音,她忍不住悄悄打量对方的面颊,立刻就红了脸。
怕吵醒了是睡着的人,她轻声说,“请问,您和另一位先生也要一起留宿吗?如果是的话,请先到前台登记。”
江域:“吴伟伟你去另开一间房住下。”
“那你呢?”吴伟伟傻乎乎的问。
江域面不改色:“我跟你陈哥挤一晚。”
紫蓝鹦鹉扭头看他,脑袋歪斜,眼珠子在陈岭的睡脸和江域疏冷的脸上来回转悠。
“也行,反正他那张床够大,你们两个人是绰绰有余。”吴伟伟掏出身份证,推给前台的另一位工作人员。
做好登记后,他回头看向江域:“江哥,身份证给我,做个登记。”
江域搂着陈岭上半身的胳膊收了收,让他瘫软的身体正面靠向自己胸口,下巴自然的顶在颈窝上。然后分开青年的腿,将它们架到自己腰身两边,而之前横过腿弯的那只手,则稳稳托在下方。
他用腾出的那只手从西裤口袋里取出一个钱包,隔空丢过去。
吴伟伟伸手接住,没敢翻看,找到身份证取出来,递给工作人员。
等登记结束,他把身份证装回去归还了钱包,拿着新的房卡,跟江域一道走入电梯。
陈岭的呼吸很轻,一下接一下喷在男人的皮肤上,偶尔蹭动几下额头,睡得沉,却又不太|安稳。
“江哥,陈哥没事吧?”吴伟伟有些担忧,这睡得也太死了。
“太累了。”江域用手按着青年的后脑勺。
“陈哥从接到孙家的单子后就一直没休息过。”吴伟伟低声说道,眼神里晃动着复杂的情绪。
他对陈岭的情感是多面的,从心底里将他当成学习追逐的对象,也当成能提供吃足和工资的雇主。
除这些以外,吴伟伟还有一点隐秘的心思,想和陈岭这样优秀的人当朋友。
无父无母的说辞是真的,被瞎子捡到也是真的。
瞎子没钱,连照顾自己都成困难,在收养他后日子更是拮据。
慢慢懂事以后,吴伟伟就开始学习如何看人眼色,如何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以此求来一些施舍。
他吃百家饭,学百家话长大。为了能更好的活下去,早早就背下养父那些不知真假来历的算命书籍,替身体越来越差的养父出摊算命。
开始的时候,的确有生意上门。
不少人因为他年纪小,却能出口命理而惊奇,专门找他算命。
其实他知道,人家不是真心要算什么,只是把他当成小丑看。吴伟伟觉得无所谓,只要给算命钱就行。
后来养父得了肺痨,这种放在过去让人谈之色变的疾病,放在现在是能治的好。可吴伟伟拿不出太多的钱,微薄的积蓄用完后,养父说什么都不肯再治。
为此相依为命的父子俩,还大吵过好几架。
吴伟伟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养父靠在病床上,蜡黄的脸上放着光,枯树皮般布满褶皱的脸神采奕奕,无神空洞的眼睛变得暖意融融。
他翻身,艰难地掀起自己的枕头,拉开枕套的拉锁,伸手在塞满荞麦皮的枕芯里掏来掏去。
“我就知道你是个败家子,这钱要不是我藏得好,早就被你送去医院里。”养父很高兴,他捂着嘴咳嗽几下,浑不在意的摸索到卫生纸,擦了擦黏糊糊的掌心。
吴伟伟记得,他当时几乎疯了一样,暴躁的在床前走来走去,恨不得把养父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
“你留着些钱做什么,命都没有了,留给谁花!”
养父说:“留给我儿子花,我儿子才十六岁,他能长命百岁,有很多时间花。”想到什么,他哀叹一声,又说,“可惜还是太少了,没法儿保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吴伟伟红了眼睛,攥紧拳头不肯哭出声来。
养父循着细微的声音,面向吴伟伟的位置,朝他伸来伸手。
粗粝干枯的大手,刮过少年的脸,用力的从他的颅骨开始往下摸索,“伟伟啊,爸爸快不行了,你没见过面的那个妈正冲我招手呢……”
吴伟伟死死咬住嘴唇,眼泪在床单上晕开。
养父:“你这些年过得很苦,没学上,小小年纪就跟着我走街窜巷,当个被人指指点点的神棍。爸爸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年轻时候没有认真学本事,若是好好学了,就不会被鬼弄瞎眼睛,若是眼睛不瞎,就能看一看我儿子到底长得有多帅。”
吴伟伟已经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哽咽着说,“你别说了成吗。”
“不成。”养父说,“爸爸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还是想告诫你一句,咱们可以苦一点,穷一点,但不能去坑蒙拐骗,更加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怕儿子走上歪路,他又说:“你若是做不到,爸爸在地下也不会安生。”
吴伟伟彻底放声哭了出来,抓着养父的手说我知道,我一定照做。
养父摸了摸他的头,“不哭了,走,带我出去晒晒太阳。”
外面的阳光和煦温暖,不刺眼,洒在皮肤上并不灼烧,吴伟伟把老头子搬到窄小阳台的躺椅上,安静的守在一旁。
养父的呼吸声在金色的阳光下,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电梯里,吴伟伟眼眶泛红,就差一点,差一点就行差踏错了。
要不是高先生遇见陈岭,他会背上一条血淋淋的人命,死了下地狱也要被老爸扇耳光吧,说不定还会气得不肯认他。
这段日子,陈岭给他造成的影响很大。
他的冷静果断成了吴伟伟心里的定海神针,遇到危险也不会害怕。他对金钱的态度也让人钦佩,只取道义之财,一分一毫也不肯多拿。
这让吴伟伟时常觉得养父死后,为了赚钱东蒙西骗的自己恶心透顶。
电梯到了,吴伟伟跟在江域身后走出去。
抵达自己房门口时,他犹豫了下,哑声叫住江域:“江哥,你说站在烂泥坑里的人,有资格和清白干净的人做朋友吗?”